从弑神剑的冷光里,缓缓翻飞出许多萤辉,默默融入进无尽的夜空里,可樱空释的面容似乎更冷,仿似晶莹的冰凌,可以透骨的照到一切。冯索凝眉望着这样的弟弟,他不自觉已缓缓抬手,似想去触一触那张脸,在他眼前一切切实的存在,此刻都像染了幻梦的颜色。 那是旧梦交织着幻觉……他忽然一凛放下手,忧郁着没再多言。 “哦!”他笑着简短的说,“释,酒会还有人等我,不能让他们久等了。这些家伙,可都是给格凝送钱来的。焰主还有那个王柏的事,咱们晚点再细说。” 然后他转身就要走。 樱空释一怔。他纳闷的看着哥。冯索却避开了他的眼睛,一步步的离开了这空旷阳台,伸手推门而出。 灰色身影凝眉,在听着门重又合上。 樱空释此时才微微回头,缓缓放下剑。他褐眸闪了闪,慢慢想起,还有件事没和哥哥说, “哥,艳炟……艳炟有孩子了……”他闪着眼瞳,独站着,低低的自言自语道。 自樱空释走后,会客室里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 艳炟一个人独坐着。对大多在场的人来说,她的身份不明,还引起兄弟间的纷争,本是尴尬至极。但她幽冷静默,雪白清丽的脸,带着天生魅惑,那黝黑的凤眼底下,似暗藏着烟火,随时都可烈烈灼烧起来。 这个第一次见面便如山魅般远离尘嚣的女子……那时的她淡淡的骄矜和退避,此刻越发显出傲然,和一股别样的贵气—— 明娜呆望着她,然后忽然回神的清清喉咙。四个女人又各自枯坐了会儿,气氛渐渐带着若有若无一抹尴尬的压抑。 艳炟不自觉将冷艳眼光飘过那沉默的三人,便躲避的转到门外去。 这热闹,还真是凑得够了——她心里默数一下,忽然暗想: 火族的公主,跟转生失去记忆又喜欢上樱空释的人鱼族公主,和今世完全掉进了钱眼里的千灵女王,三人半生不熟坐在一起,再加上轮回到岚裳身边的凡人女子明乐。 “呃……艳炟,你吃些东西啊?我看你脸色不好。”明娜礼貌轻柔的声音打断她。 艳炟讶异转过眼眸看看明娜。她扬眉翘起红唇,露出两个雪白梨涡来。 “不了,我……”她想实说她没什么胃口,却突来一阵眩晕,忙伸手扶了一下。 斜飞了眼睛,她暗暗的咬牙,忽然想让樱空释快点回来。 “哎?你没事吧?”明娜有些紧张的欠起身问。 艳炟蹙眉想要回答。 身后头顶上,一个温和的女声喊道,“艳炟?你真的来了啊?” 大家一起寻声抬头,看见艳炟身后站着的女子:浅米色的背带裙,一脸知性爽朗的笑意,是洛洛。她还亲热挽着一个人的手臂,那人慈蔼的笑着满脸的皱纹,一头扎眼红色短发,是封天婆婆。 艳炟捂着发闷的胸口,慢慢站了起来。 “……婆婆,洛洛。”她犹豫了下,这样叫。 “你脸色怎么这么白啊?”封天婆婆笑过,关心的道。 洛洛挽着封天婆婆的手,一起挨着艳炟坐下来。 她现在有梨落的全部记忆,可以说是这里真正跟艳炟相识的熟人了。 看到气氛压抑而安静,她立刻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以艳炟那火族公主的个性,在这几人面前,哪里容易相谈甚欢? 所以她是专程拉着婆婆来打圆场的。毕竟,她深知冯索的心愿,那个人一直以来多么希望弟弟可以幸福,如果让艳炟可以无嫌隙的融入他们之中,也是对他们兄弟一种无形的帮助吧? 眼珠转转,她变魔术似的从桌下拿出一只酒瓶,“我记得,艳炟原来是个最爱喝酒的人,释那么闷,他只怕愿意一个人喝,如今好久没人陪你痛快喝酒了吧?” 艳炟蹙眉斜过眼眸看看她手上酒瓶。 “我……”她谨慎的犹豫。 见她一脸沉默的疏远,似乎大眼中带着一丝不明所以的恼火,洛洛停下自审了下,她自觉没什么问题啊? “来啊,”她自信满满的将一只玻璃酒杯塞给艳炟,斟满一杯清亮的液体,还靠近过去,悄悄对艳炟夹眼睛,“告诉你,今天这里的酒,都是婆婆暗地嘱咐冯索按照她记忆中的古法酿的,我们冰族的美酒可是跟火族不同的哟。尤其,是现在我手上的这一瓶。” 洛洛一番盛情,艳炟十分认真地望着她,觉得熄灭了火光般的心生出一些别样暖热。 冰族……还有曾经的火族。 她低头痴迷的凝望着杯中的清亮,一缕幽香飘来,缭绕如烟气般钻进鼻中。 还有淡淡的樱花味? 红唇惊讶的微张,她流连的举起酒杯,靠近鼻端。 “哎?别急啊?”一旁的封天忽然举手一拦,误会了,她慈爱的低声笑道,“你怎么啦?要先碰一下,才能干杯呢!” 艳炟抬起头。她说她要干杯了?她只是闻闻,她这个时候能喝酒吗? 洛洛含笑摇晃杯子,晶莹液体剔透明亮,她向着艳炟道,“菲奥娜奶奶本来还以为他……和你,当真不会来了。说实在的,你们要是不来,她这酒也白花心思了。” “嗯?”此刻大家都倒上了这种酒,杨丹十分好奇地仔细看看自己那一杯,“为什么?里面什么玄机?” 明乐把酒凑近嘴边,然后转着眼睛,“哦——”她忽然笑着仰起脸,一副拆穿谜底的样子,“我知道!姐,你闻闻,这是Martin喜欢的气味。” 杨丹难以置信的拿眼睛瞟着她闻一闻,道,“你怎么知道?” 明乐仰头望天45°哼的一笑,“这是Martin身上经常有的那种香水味啊。我还为这事纳闷过呢,觉得他也不像会用这种花朵味的香水的人啊。怎么样?我给你爆猛料了吧?”她向明娜一个眼色,“我们可是Martin的亲闺蜜!” 艳炟只在垂着大眼不语。洛洛下意识的看着她——她和樱空释,到底怎么样了呢? “来,大家都来尝尝这特制的Martin味的酒!”封天笑弯了眼睛举杯提议,她先伸手和艳炟撞一下杯子,又尽东道之谊,和所有人热闹的碰杯,叮当声在一起。 那杯子不大,小半杯酒,淡淡香气醉人,艳炟低着头,洛洛也不算估计错,以她以往的酒量,自然不在话下,可是如今她—— 出于好奇和对那味道的流连,她没说话,悄悄举杯到唇边,红唇已轻轻沾了一点酒液。 门忽然轻响一声开了。灰色身影已安静走进来。 一眼看到这个场面,那人停步顿了下。艳炟抬眼去和他对视。 “樱空释。” 在弥漫的樱花味道里,她不知不觉的叫出他本来的名字,有些忘了身边其他的人。 洛洛听了立刻的抬起头来。 “艳炟。”樱空释也没有提醒她什么,只唤了一声。他将褐眸注目她捧着的酒杯,轻声问到,“这是酒?” 封天站起伸手拍拍樱空释的肩,“释,哎,你过来的正好,快来尝尝这是什么酒。”她开心热切的招呼。樱空释满腹心事的看了婆婆一眼。 是他一时,还说不出口的心事。 艳炟已自觉放下手,为自己的疏忽感到歉意。她将手心下意识的贴上小腹。 除了樱空释以外的人都在举杯,见她忽然放下杯,微微一愣,未免太扫了主人家的雅兴? 樱空释像没听到旁人的话,婆婆的话他也未回答,他低了下头,走到她身边,低声关心道,“闷,想喝?” 艳炟只仰头看着他,没回答。与其说想喝,不如说她怀念了…… 樱空释看她片刻,蹲下去扶住她的手,连同她手中的酒杯。她瞬间感到一阵暖热,抬头去蹙着眉。他在用冰焰灵力。他在隔着她的手掌,不为旁人所知的拿幻术加温着那杯酒。杯子里的樱花味很快的越加蒸发,散出迷离的气味,暗暗的充满室内。 “哇!菲奥娜奶奶,这真是好酒,越来越香!还是……还是因为这会多了Martin,所以香?”明娜不禁笑道。 有人在耳旁轻轻的嬉笑。 艳炟凝眸看他。那褐色眼眸垂下平静温柔,然后没事一样的回视她一眼。 连杯壁都够暖了。樱空释便默默坐到一边。 “婆婆,谢谢你。”他转头对婆婆浅浅笑道。 婆婆笑着点点头。 “走了多一会儿啊?回来就焐手啊……”明乐不满的用低声嘀咕,“到底是喝还是不喝啊?” 樱空释没动,斜过褐眸看了一眼。 “好了,好了,喝!怎么不喝——来干了干了,谁也不许剩下!”洛洛畅快提议道。她记得在梨落时,也就是这么和守界使者们喝酒的。她很喜欢这样。 大家都举起杯。 艳炟也端起,她只喝了一口。 满口馥郁。 洛洛干了自己的,转头闹着笑道,“你这是明摆着偷懒,这不行,要给你做加法。” 说完又拿起酒瓶要向艳炟杯里倒一些。 艳炟忙摇头放下杯子。 “怎么了?不舒服?”洛洛举着酒瓶一怔问道。 明娜解释道,“她刚才就脸色很差。” 艳炟一时语滞。 樱空释未曾多言,在旁看着她。他似看出来艳炟的心思,忽然伸手将她那杯酒拿过来,默默递到唇边喝了一口。 酒杯放在樱空释面前桌上。 夜色已深。格凝之夜的酒会仍在继续。 樱空释一直没有怎么再离开这个房间,他异常沉默的垂着褐眸,仿佛掉入一种幻境之中。轻轻眯起眼,周围的一切喧闹,都变得越来越不真实。在此刻这个世界里,连他是樱空释的身份也可以昭然若揭,迷离中没人在意他有多少的姓名。他本来好静,那极致的热闹,使他身心都无法融入进去,他可以热,就像可以冷,但是唯独不能喧闹。 还有另一种不真实,则是……这样近的看着冯索那大笑大闹的身影。 樱空释低低的出了口气。 那人何时开始似乎变得没有一点再像是记忆中那个温润如玉的卡索……尤其这个晚上。 “释,过来!”冯索转回头。他看着那安静坐在一边的弟弟,脸上带着笑。 “过来,哥给你介绍!”他大笑招手。 樱空释褐眸闪了闪,起身走了过去。 “哥。” 冯索笑着转向之前一起说话的大腹便便的男子。 “杨总,看看,我弟弟怎么样。” 樱空释目光异样的闪了下。 冯索凑近那人,“我教你,天宙和格凝不能自己捧自己的人,那样没噱头。我这个弟弟,你不用花功夫他也会火!”顿一顿,他伸着手指抵住额头在想,然后道,“你看星旧,我的表弟——” 樱空释听了半晌忽然打断了冯索,“哥?” 冯索示意他先等一等,“哎,你别急。” 对方在打量樱空释,“释?” 樱空释皱眉没答应,他带着些气,但终于微微笑了笑,“叫我马天赐吧。” “他的小名叫樱空释。”冯索道。 “这个名字透着古怪啊?” “名字叫什么还不是一样?但是你要懂得抓住眼球,有些东西需要反差。”冯索说完转向樱空释,“释,你就跟杨总,他的天宙是个大集团。” 樱空释转开肩,看看冯索。他向杨总低声正色道,“杨总,其实我是做建筑师的,我对这个工作很满意。我哥喝醉了——” “哎,你提什么建筑,你现在还能做什么建筑?这个月有单子吗?前阵子弄死个人啊你都忘了?” 樱空释睁大眼看着冯索,“哥?” “你看看星旧,你知不知道他在的时候给格凝创造多少利润?” 樱空释低低忍耐道,“我不是星旧。” “你不是星旧是什么?”冯索带着醉意忽然恼怒,他忽然提高音量引得大厅其他人都向这边看过来。立时有道红影一闪,停在了会客室的门前。 冯索低头,“你还不如星旧!”他忽然不屑的道。 樱空释只在看着他,像看一场出乎意料的戏惊住。 “星旧比你听话的多!你呢?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话?” 冯索声音似压抑很久在慢慢的抖着,杨总见了尴尬的上前拍拍他,“亲兄弟,有话好说——” 冯索用力烦躁甩开那只手。 此时已时值深夜,再不久快要凌晨了,留下继续狂欢的人,不是格凝公事上的近交,就是冯索私人的近友。大家都静静这一幕,显得不知所措。 洛洛忽然拨开眼前的人,走近他们兄弟两个。明娜扶着也远远的注目过来,婆婆满脸惊异的皱紧了眉。 “冯索!”洛洛几步靠近,她极其诧异的看看他,“你这是干什么?你不是一直说——” 冯索忽然转身对洛洛低声吼道,“你闭嘴!” 洛洛收声一滞。无论是她脑海中间隔了亿万年的记忆,还是与冯索今世的重逢,他都从没有这样对她说过话。她只是瞪眼看着他。 “洛洛,你扶他进去吧。”一片安静中,樱空释转向洛洛低声道。 他依然平静,似乎在短暂之前的刚才,没有受过任何苛责和委屈。 洛洛瞠目看看樱空释,她果真上前把冯索的手臂挽住。 冯索似乎完全神智恍惚了,他的脸色阴沉,没犹豫的甩脱了洛洛的手。 “哥,你有完没完?”樱空释淡淡道,他垂下眼眸,轻声的说,“我们是兄弟,不用这样。” 冯索无语凝眉,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紧紧的捏住拳,然后冷然一笑,抬头看着樱空释。 “我们是兄弟,”他醉醺醺的靠近了弟弟的脸,一只手扶在他肩上,“对,我差点忘了。既然是这样,我就不客气了。释,养大阿夜,就是你对兄长的报答。” 樱空释瞬间眉目都闪动了下。 冯索却凝眉看看四周的人,得意的笑了笑,“对不起了各位,让你们看笑话了。”他抬起手臂扬眉示意一下,“大家继续。” 婆婆喘息几下,忍不住远远的怒声道,“冯索,你这是干什么?” 冯索整个人迟疑了下。他背对婆婆停在那。 樱空释低叹了声,抬头。他抿唇看了哥哥一眼,“哥,你不就是想让我走吗。” 转回身,他将眼光看向门边的那道红影。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在睁大眼眸凝望着他。 “我们走吧。”他对她低声道。 拉起有些无措的艳炟,连再次告辞也没有,他与冯索擦肩走了出去,有些匆匆的抛下身后那宴会厅的一切。 也许因为心事重重,樱空释只和艳炟手牵手的静静走着夜路。他都没有使用灵力。 艳炟随他走了片刻,斜飞了眼眸, “喂,樱空释,你连路都没在看,要带我走到哪里去?” 樱空释微微的凝眉停下。他的神色忧伤而孤单。 “艳炟,你看,那是什么?”他忽然低声道。 艳炟随着他的目光,抬头向夜空看了一眼。 她吸气而后叹一声,“北极星。” “是——”樱空释浅笑了下,笑容又瞬间离开面庞,“它身边,有那么多星座。只有它是一颗孤星。其实别的星星也没有不欢迎它,是它自己学不会靠近吧……” 艳炟皱眉转向他,“樱空释,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哪一句?”声音淡淡的,不像提问,却似她要说的话他早已知晓。 “我死时说那句。”她微微的眯眼看他,声音里,再次透着若有若无的凄楚。 “你不等了。”他慢慢收回目光,看着她。 “是,你都知道。所以,别忘了你的本心,那才是你真正想做的事情。樱空释,无论你哥做什么,只要你心里还一样待他不变,你就没有失去过!” 褐眸垂下了,望着她雪白的脸,他似为某些事有些出神。 公主却扬眉,显得那双眼睛越发大大的,她抿起红唇,微笑了一下,微笑也像烟花般热烈璀璨。 伸出手掌,她带着份不变天真,“把手给我。” 樱空释低眉,乖乖将一只手递给她。 她立刻拉住他,笑看他眼睛。然后用另一只手掌幻化出一个跳跃着噼啪作响的小火球。 “烟花!你最喜欢的。”她示意了下,将它轻轻小心的放进他的手掌里。 安静的褐眸和娇憨喜悦的凤眼,都在无声凝望着那裂出无数烟花的小光点。 “樱空释。” “什么?” “你当然会幸福啊——”她微微难受着蹙眉道。 许久以前,她也这样对着烟花给他许诺过。生生世世,那亿万年流逝的岁月,她心底从没忘记许给他的承诺,总有一天他会幸福的,甚至她不想再计较他会不会留在她身边。 樱空释认真的低头看着她。他目中孤独变得深邃而闪烁柔情。 一场巡礼。遇到他应当所遇。 “我当然会了。”清冷声音忽然低声的回答。 艳炟倒有些意外的一怔,傻傻的笑容呆了下却还在脸上。 他环住她肩将她拉进,轻轻俯下头去,贴上她的唇。便如是一道雷电击中胸膛心脏。 他合起眼睛,没有话。连掌心的烟花也滑落熄灭。 一片模糊的黑暗中,他只想无限温柔的靠近她。温热的唇含着她的唇瓣吮吸。 艳炟,你是在这世上,和我一样的另一瓣樱花。雪白与红炽,并心而生,遇见你,是冰封的樱花有了滋长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