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宁这一觉睡得极长,她隐约间似乎又回到了前一世的世界里,她站在虚空中,看到穿着明黄龙袍的风归珩站在澜荷宫前,他身后是一片熊熊火海,耳畔传来舒攸歌凄厉地呼救声,她猛地惊醒,入眼的却是舒言朗担忧的神情。 “做噩梦了吧,我没敢叫你,你梦着什么了?”舒言朗用袖子给攸宁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忧心忡忡地问道。 “没什么,记不太清了。”大冷的天,攸宁身上的汗却浸透了里衣,她看了看窗外的昏暗的天色,有些迷蒙地问:“天还没亮?” “已经是傍晚了,你睡了整整一天。” 攸宁一惊,忙问道:“那祖母如何了?” “已无大碍,大哥又请了个大夫回来诊脉,大夫说你昨夜请的那个莫大夫留的方子很好,按时服药过几日就能痊愈,我现在担心你倒要多些。” “我没事。”攸宁动了动有些酸麻的身子,扶着舒言朗的手坐了起来,有些可怜地望着他道:“我饿了。” “大哥让素衣把饭菜都热在锅里,你起来了随时都能吃,你等等,我这就吩咐他们给你送来。” 舒言朗说着便出了门,攸宁自己从床上爬起来穿好了衣服,对着镜子里倒映出的人像微微有些发愣。 “舒攸宁,这一世,终究是我对不起你了。” 这句话清晰地印在她耳中,让她几乎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风归珩能狠心灭了舒家满门,难道还会对她怀有歉意? “小姐,吃饭了。”素衣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将攸宁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二哥呢?” “二少爷被大少爷叫住说话,一时脱不开身,就吩咐奴婢先过来给小姐送吃食。”素衣垂手站在一边,有些担忧地问:“小姐可有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大少爷请来的大夫还在院中,要不给您叫过来看看?” “不用,这椰汁山药应该是静姨的手艺吧,好多年没吃到了。” “老夫人喝了药觉得口里苦,大夫说山药可食,大少爷就亲自出去买了山药,静姨做好之后特地吩咐给小姐留了一份。”素衣回了攸宁的话,还是有几分不放心,又道:“小姐睡了一整天,真的不用叫大夫来看看吗?” “没事。”攸宁一偏头便瞧见素衣红了一大片的手,她皱眉有些心疼地说:“昨夜问你,你只说没事,这哪里像没事的样子。” “奴婢手粗,不觉得疼。” “手粗又不是没直觉,哪里能觉不出疼来,别挺着了,你不是说那大夫还没走吗?正好让他给你瞧瞧。” “奴婢只是下人,不敢给主子添麻烦。” 攸宁眉毛一竖,正色道:“下人就不是人了?我自己会吃饭,不用你盯着,你现在就去找那大夫,让他给你开些药,若我吃好了你还没去,我就把你辇出府去。”她故意冷下脸吓了吓素衣。 素衣脑子再慢也知道自家小姐是心疼自己,应了一声便红着眼睛退了出去,攸宁摇头笑了笑,专心对付起桌上的食物来,她一整天都没吃东西,真的是有些饿了,好在左右没人,她也就用不着估计什么形象,风卷残云地扫着桌上的吃食,舒言朗一进门,看见她的吃相就笑了起来。 “若祖母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用拐杖敲碎你的头骨。” 攸宁白了他一眼,将口中最后一口粥咽了下去,嘲笑他道:“有二哥在前面给我挡着,祖母的拐棍定然敲不到我头上。” “你也就在祖母面前装了副乖巧样子,离了老人的眼就现了原形。” “有的人装都装不出来,不是更可怜些?” “牙尖嘴利。” “反应迟缓。” 舒言朗看着她横眉毛竖眼睛的样子,轻笑了一声,叹息道:“你还有力气跟我斗嘴,我也算放了心,睡了一整天,可吓死我了。” “还不是平日里被哥哥们娇惯坏了,吃一点点苦这身子就受不住了。” “是是是,都是哥哥的不是。” 攸宁一笑,把面前仅剩一块的椰汁山药塞进了舒言朗口中,“这个味道,好久都没尝过了。” 舒言朗咬了一半,似有些舍不得地看了一眼才吞掉了另一半,“这椰汁山药是娘最拿手的一道甜食,静姨的手艺还是娘手把手教的,娘过世后,她怕咱们伤心,的确是好多年再没做过了。” “祖母昨夜迷糊时,对着我喊了声‘临意’。” 萧临意,他们母亲的闺名,多少年成了他们心中最不敢触碰的所在。 攸宁咬着筷子若有所思,“我有时就想,母亲在天上看着我们,大约也是希望我们想起她来是幸福的,而不是因着她的早逝让我们每念及她都沉浸在悲痛中。” 舒言朗点了点头,看向攸宁的眼神多了丝温柔,他到底比攸宁年长几岁,心中对母亲还留有一个清晰的印象,攸宁年纪越大便越像母亲,无论是容貌还是性情。 “大哥刚才叫着你说了什么?”攸宁见他望着自己发呆,只当他是被自己勾起了对母亲的思念,心中微微有些心疼,连忙岔开了话题。 “他说父亲接了皇差,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咱们索性就在山上住上些时日,等父亲回来了,祖母身子也好些了,再一道回家过年。” “大哥办事周全,咱们听话就是了。” 攸宁点头应下,舒言白这般安排很合攸宁的心意,她既知道了祖母真正病逝的原因,就不想再让柳静娘有机会接触到祖母,她虽然能做防范,可终归不敢拿祖母的性命去做试探。 舒言朗有些不高兴地坐到一边,沉声道:“大哥周全,二哥就不周全了呗。” 攸宁笑,“你什么时候也学的小女儿的心肠,这点言语上的事情都要介意,你难道巴望着我跟大哥生分了不成。” 舒言朗挠了挠头,心里有些纠结,“生分是绝对不能的,但你心里必须向着我近一些。” 舒攸宁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心中却是无语问苍天,她从前为什么没发现自家二哥有如此强的嫉妒心和占有欲。 舒言朗兄弟二人在寺里最边角的小院里住了下来,舒老夫人按着莫问的方子服了三天药便见大安,人似乎也比从前更精神了一些,这让攸宁更加肯定前世祖母的死因根底就是柳静娘安排的吃食,心中对柳静娘的恨意又多了几分。 风归离从那夜过后与攸宁关系近了几分,长公主也时常派人来问候,舒言白年纪虽然不大倒也有了少主子的气度,对这些杂事应对得当,舒老夫人时常称赞于他,攸宁心中也对这个大哥多了几分敬佩。 舒镇南早就接到了家里的报信,心中虽然急躁,但身为臣子办好手上的差事才是第一位的,他日夜不停终于在腊月二十八赶回了帝都,也没来得及回府收拾便先到了灵应寺。 “爹,你回来啦。”攸宁闲着无聊在院中看书,眼角扫到门口进来了人,再一抬头竟是父亲,她连忙欢脱地迎了上去。 舒言白差人送去的信中详细讲了攸宁那一夜的功劳,舒镇南几乎不敢相信那样理智的应对会出自自己柔柔弱弱的小女儿,此时见她扑了过来,赶忙一把接住了她小小的身子,看向她的目光也多了些自豪。 “宁丫头长大了,事情处理的好,爹爹要谢谢你。” “都是攸宁该做的,其实还是爹爹平日里教得好。”攸宁甜甜地回了一句,她已经适应了挂在父亲脖子上的日子,偏头埋在了父亲的颈窝,咯咯笑了两声。 “宁丫头,我抓着松鼠了,好大的一只,你看咱们是养着它还是吃了它……” 舒言朗一住进寺里就像是解了缰绳的野马,舒言白管不住他,也就随他满山野着,他也算是有些本事,大冬天能从山里提溜出各种小动物,今日他又不知从哪里抓来了只可怜的松鼠,急忙就跑回来准备给攸宁显摆显摆,没想到刚进院就撞上了父亲。 舒镇南放下了攸宁,转身一指头就戳在了舒言朗脑门上,喝骂道:“从学院告了假说来照顾祖母,你就这么照顾?祖母让你去抓松鼠了?骑射课没见你有这么大本事,歪门邪道你是门儿清。” 舒言朗眼见着他爹头上冒了烟,连忙朝着攸宁使眼色,攸宁却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抱胸站到了远处,他只能认命,脑子飞快转着找理由,只求能免一顿皮肉之苦。 “爹你别生气,我是看书上写的,说松鼠肉能给祖母补身,我才去山上抓的。” 舒镇南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舒言朗,压制着怒气问道:“哪本书上写的,你去给我找出来。” “最近看得书太多,我也不记得是那本了。”舒言朗转着眼珠子打量着周围的地形,琢磨着从哪里逃跑来的快些。 他刚一起身准备飞向院墙,舒镇南却是先他一步,一伸手便抓住了他的衣领,提着他便进了旁边的小佛堂,不一会儿里面便传来了舒言朗的哀嚎声。 “爹,别打后脑勺啊,越打越笨啊。” “爹啊,咱要不打屁股吧,这么多年,屁股上都被你打出茧子了,我不疼你也能出气,对咱俩都好啊。” 过了一会儿,舒言朗风一样地冲出了门,空气里只留下了个回声,“爹啊,我知道错了,我这就会去抄书,就不劳您动手了。” 舒镇南站在后面,微微哼了一声,却也带了些笑意道:“臭小子,跑的真快,这功夫是又有进益了。” 舒攸宁在院中笑得前仰后合,父亲对她和大哥一向只是训诫教导,唯有对二哥才用这种棍棒教育,再想到舒言朗成年之后,弓马骑射样样娴熟,武艺上却是轻功最好,敢情是从这时候就打下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