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风归离手掌的温度灼热了攸宁的心,她愣愣地望着眼前漂亮的少年,时光似乎静止在这一刻,周围的一切都静谧下来。 啸影将莫问送回济世堂后便返回了灵应寺,他习惯性地抱膝蹲在矮墙上,默默注视着风归离,刚好就看到了这一幕,他嘴角不自觉得上扬起一个弧度,从小跟在风归离身边,他从来不知道在自家主子身上也能看到如此柔和的一面。 “小姐,小姐。” 素衣的喊声从后院传来,攸宁受惊红着脸收回了手,风归离也有些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啸影凉飕飕地瞥了眼着急忙慌跑出来的笨丫鬟,暗骂一句,真煞风景。 素衣端着熬药的砂锅,几乎快要哭了出来,“莫大夫吩咐过,熬药的时候要时不时搅拌,奴婢刚才一个不留意睡了过去,没时常翻动药材不说,再醒来的时候,药都快熬干了。” 攸宁从她手中接过了砂锅,轻轻晃了晃,回身从屋中拿出个小碗,将剩下的药汁倒了出来,只剩下小半碗的量,攸宁轻轻叹了口气。 “这可怎么办。”素衣红了眼圈儿。 “这是煎的第几次?” 素衣愣了一下,突然就高兴了起来,“是头煎,奴婢糊涂了,忘了还有二煎,奴婢这就回去看着火,定不会再睡着了。” 素衣空着手便抱起了滚烫的砂锅,等攸宁叫住她的时候,她已经被烫地惊叫起来,若换做旁人这砂锅定要砸在地上了,可素衣却忍着疼将锅子重新放回了桌上,然后才跳着脚捂住了胳膊,攸宁又是一声叹息,抓起她的手对着月光仔细看了看,还好只是有些泛红,并没有烫坏皮肉。 “疼不疼?”攸宁皱了眉头,家里的烫伤膏她也没带在身上,“等下怕要起泡了,你去打盆凉水泡着,若还难受就取点麻油抹一抹。” “奴婢没事的,奴婢先去给老夫人熬药。” “你慢些,时候还早,不用着急。” “奴婢知道了。” 这一下烫得还是有些疼的,素衣眼中堆起了点点泪珠,为了不让攸宁担心,她强忍着低头快步跑回了小厨房。 “你对下人很好。”风归离站在攸宁身侧,与她一道望着素衣远走。 “这丫头命苦,到我身边之后才好过了一些。” “也实在笨了些。”风归离毫不婉转地评价道。 “郡王爷好毒的眼睛。”攸宁微微一笑,并不否认,只道:“我倒是蛮喜欢她这种老实诚恳的性子,不是件坏事。” “话是不错,但你们这院中的人手也太少了些。” “将军府俭薄,自然比不得郡王爷家大业大。”攸宁调皮地眨眨眼,轻叹了一声,“祖母年纪大了,人一多就嫌吵,住到这灵应寺来除了要求佛悟道祈求神佛庇佑,也是为了图个清静,自然不会带太多人来。” “我已经命人去将军府报了信,大约天明府里就会派人过来,你也能松口气了。” 舒攸宁没想到这看上去大咧咧的人竟会如此细心,连忙屈膝一礼,道:“郡王爷思虑周全。” 风归离回以一笑,抬头看了看蒙蒙亮的天色,对攸宁道:“天快亮了,我得回去了。” “这一夜,麻烦郡王爷了。” “无妨,你若有事,只管去院子里喊我就好。”风归离欠身一礼,转身便要离开,突然想起了莫问的嘱咐,又回身道:“莫大夫临走时说,老夫人的饮食也要注意,萝卜山楂柿子之类泄气的东西万不能食,毕竟年纪大了,怕会出事。”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攸宁如雷劈一般定在了原地,笑容僵在脸上,脸色瞬间白了下来,“莫大夫可说过,若吃了这些东西会怎样?” “这他倒没细说,只说会出事。”风归离仔细回想了下,又道:“他讲这些话的时候神情极是严肃,我私以为严重的话怕于性命有伤。” “会伤及性命。”攸宁喃喃念道:“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 风归离把头一偏,有些纳闷地问道:“你怎么了?” “没有,多谢郡王爷提醒。” 舒攸宁僵着脸送风归离出院,回头时只觉得脚像踩在棉花上一般,扶住了院墙才勉强站稳了身子。 萝卜肚肺汤、山楂糕、薄荷茶,在这一时间段攸宁为数不多的记忆中,这三样东西一直都在祖母的饮食单子里。 所以这样简单的一个病症前后拖了一个多月都不见好,所以病情会反反复复直到最后要了祖母的命。 攸宁双手紧握成拳,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前一世祖母养病期间的饮食全由柳静娘负责,她是懂药理的。 柳静娘那样身份的人之所以能进舒家的大门,就因为她懂那么点医理,救了父亲的命。 九年前舒镇南为献州总兵,高陵郡王谋反的消息被舒镇南手下的探子无意中探知,舒镇南亲自带着情报赶往帝都,中途被高陵郡王截杀,他重伤之下躲进茗烟楼被柳静娘所救,后来事态平息后舒镇南返回茗烟楼感谢这个救命恩人,柳静娘不知用什么法子将他哄上了床,一夜风流有了舒攸歌,她的脚也就迈进了舒家的大门。 舒老夫人染病,舒镇南正是念着柳静娘懂些医道才让她伺候在老夫人身边,没想到却成了她报复老夫人最合适的机会。 柳静娘当初进门,舒老夫人是绝不同意的,前前后后差不多闹了有一年的时间,直到舒攸歌出生,老夫人才勉强让她搬了进来,初进舒家时她就像个下人一般,直到攸宁的生母过世后需要个人掌后院的事务,她这个姨娘的位置才算是稳定了下来。 柳静娘的性格攸宁再清楚不过,这样的耻辱她绝对不会轻易忘却,她对攸宁兄妹做下的种种恶事大约也是出于这种报复心,攸宁总以为她不过就是暗戳戳地使个坏而已,却没想到她还是低估了人的恶毒程度。 舒攸宁抬头望了望明朗的星空,微微笑了笑,她无比感谢上苍给了她这个重生的机会,让她有能力改写所有人的命运。 她能留采芑一条性命,大约是因为心中还存着那么一丝善念,觉得她不过是舒攸歌手中一颗卑微的棋子,如今明了了祖母过世的原因,她却有些后悔,哪有什么人性本善,她再也不会给这些人留丝毫生机。 “小姐,您没事吧。”云静从房中出来,本想去厨房给铜捂子里换些热水,一出门却见攸宁扶靠在墙边,脸色极是难看,她忙走过来细声问道。 “我没事,祖母怎么样了?” “莫大夫的药很管用,老夫人已经好多了,奴婢一直守在旁边,老夫人睡得极安稳。” “那就好,等下素衣就能把药煎好,到时你再伺候祖母喝下。” “小姐放心。”云静扶着攸宁的手慢慢往小厨房走去,“也是奴婢的疏忽,这一夜只操心老夫人,倒忘了小姐,让您在冷风里熬了这么久,若您再病了,奴婢可怎么跟将军交代。” “我没事的。” “是奴婢没用,让小姐忧心。” 攸宁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我真没关系的,你也别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祖母生病咱们都有疏漏。” “小姐心善,奴婢明白。” 两个人边说着边进了厨房,素衣眼睛瞪得圆圆的,直勾勾地望着药炉子,连攸宁她们进门都未察觉,看得攸宁和云静都笑了起来。 “傻丫头,你是要把这药罐子看穿了不成。”攸宁轻拍了下素衣的肩膀。 素衣吓了一跳,回身见到她们,脸颊微微红了红,“头煎的时候奴婢睡着了,险些误了事,这会儿无论如何也不敢马虎了。” “行了,我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把药倒出来给祖母送去吧。” 素衣接了吩咐,用棉布垫着取下了砂锅,仔细将药汁倒进了头煎的碗里,刚刚好一小碗,不多不少,素衣长舒了口气,看得攸宁又是一笑。 “刚烫那一下,可好些了?” 素衣将手往袖子里缩了缩,回道:“没什么大事,小姐不必挂心。” 攸宁点了点头,云静也往铜捂子里灌好了热水,两人一起跟在攸宁身后回了老夫人的屋,她们刚伺候老人家把汤药喝完躺下,便听见院中有嘈杂声,云静连忙探头出去看了看,舒言白和舒言朗接到信儿已经赶了过来。 舒攸宁听到响动也走了出来,见到两位兄长之后,这一夜的担忧才算彻底平了下来,她疾步走过去,唤了声,“哥哥。” “祖母怎么样了?”先开口的是舒言白。 “已经没有大碍了。” 舒言朗先看到的却是攸宁单薄的衣衫,他心疼地拉住了妹妹的手,轻声道:“这一夜,给你吓坏了吧,怎么不让人先回家报信?” “祖母病发得急,我这边人手又少,自然是先去请了大夫,等一切安顿下来之后才回家报了信。” “去咱们家的是长公主府里的人?”舒言白又问道。 攸宁点了点头,“多亏郡王爷帮了忙,请了大夫付了诊金,还用了长公主带的一根野山参,我正愁不知该如何谢他。” “这样的应酬自然有爹和大哥出面,不用咱们操心。”舒言朗毫不在意地随口回道。 舒言白挑眉瞟了他一眼,转头对攸宁道:“爹出门公干未回,等天大亮之后我先去谢过长公主和郡王爷,将诊金和药材补上,等爹回来之后再登门道谢,你累了一夜,先回去休息吧。” 舒言朗握着攸宁冰凉的手,也附和道:“祖母那边自有我们照顾,你就回去歇了吧。” 他一边说着,也不管攸宁愿不愿意,半拉半拽地将攸宁拖回了房间,硬按在床上,仔细给她盖好了被子,学着当年母亲的样子轻轻拍打着被角,轻声道:“睡吧睡吧,有哥哥在,你不用担心。” 攸宁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倒也是真的放下了心,这糟乱的一夜总算是过去了,她无意中也算是知道了祖母病逝的真正原因,只要用心提防着应该就不会再出事了吧,她这般想着,慢慢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