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正在重华宫里同贵妃陪小心,紫烟宫里一片喜气洋洋。 太皇太后的赏赐一波接一波送到,陪着女儿的孟夫人欢天喜地,对有些恹恹的孟云落道:“云儿,娘进宫前还担心你受屈。你次兄以前总说进宫如何如何不好。你看,太皇太后对你多上心。皇上也温和有礼,贵妃好像也不是个多事的。你又是除了贵妃以外第二个有孕的,等到时候生了皇子,一生可就有靠了。现在别想无关紧要的,养好身子是正经。对了,娘进宫时,带了不少关外的虫草燕窝,都是极品,你好好养着。啊?” 孟云落低头道:“娘,表兄现在去哪儿了?” “你!”孟夫人低声道,“你提那个人做什么!虽然原先你俩有些情意,但你表兄家自从没落后,又没考中举人,跟着你次兄在海上跑了一阵,却生了一场病,结果什么也干不成。要不是你爹可怜他,还不如街上的一个粗人。现在,你提他做什么!” “没有。我只是想起前个月见他,他好像过得不顺,所以问问。” “你既然进了宫,就不要想那些不必要的。”孟夫人语重心长,“不说别的,皇上年轻,长得也好,哪家姑娘不倾心?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娘说的只有这么多,娘该回去了。” “娘……”孟云落忽然抱着母亲大哭起来。 “好了。”孟夫人拍拍女儿的肩,“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就是你爹,你大兄,都有好几个妾室,更别说皇帝了。云儿,想开些,只有孩子是可以依靠的。” 可这孩子?孟云落想告诉母亲实情却又害怕,现在宫里人人皆知她有孕,她该怎么做?还有,皇上喜笑颜开的样子,难道什么都不知道? 孟夫人走后,孟云落左思右想,不知如何。她一个女孩家,最近全身无力,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病,谁知竟是怀上了孩子。 窗外的月季花开得正盛,暗香袭人,微风阵阵,孟云落摸摸还没有什么改变的小腹,觉得如在冰窑。 皇上进来时,紫烟宫里的人更是兴奋,孟云落却呆了半刻,跪下行礼后,吓得不敢抬头。 “都出去。朕有话对庄嫔说。”皇上坐在一边的榻上,看着低着头脸色苍白的孟云落,想想刚才兰兰的话,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你要是真喜欢那人,这孩子你可以留着,朕想办法把你送出宫去。” 孟云落抬起头:“妾的家人呢?” “朕不会追究。只是以后庄嫔就不再存在于这个世上。” “可他……还不知道……”孟云落想起那天的温柔,被皇上冷落至今,家里的人又只看到庄嫔的光环,有谁懂得自己内心的苦楚?她太渴恋那点儿温柔了。只是,他会待自己有始有终吗? “你先想想,过几日再给朕答复。”皇上起身走了。 唐珏走到重华宫时,兰兰正俯着身子吐得昏天暗地。 “这是怎么了?上一次不是好好的?”皇上问道。 “也许这次怀的是小皇子呢。”英姑笑道,“公主是个乖女儿,皇子可是个皮小子呢。” 唐珏把兰兰扶到榻上,看兰兰憔悴的样子,皱眉道:“生柔儿的时候都煎熬了一次,这次完了,我们再不生了。” 兰兰喝了些水,慢慢恢复了力气,安慰道:“珏哥哥,没事儿的。生柔儿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我的身体我自己明白。你别担心。” “这才一个月就这样,以后还有那么长时间,可怎么办?”唐珏伸手覆在兰兰的小肚上,“怎么一点儿都没有柔儿乖?” “头三个月都是这样的。柔儿是太乖了些。”兰兰笑。怀女儿时,兰兰几乎没有什么反应,直到肚子大起来,才真真切切认识到有了孩子。 “对了,庄嫔怎么样?”兰兰问。 唐珏一怔,不想谈这个问题。不说孟云落名义上是他的妃嫔,虽然他对她并没有什么意思,可想想这种事情,便觉得无端厌恶。 兰兰明白唐珏的想法,便道:“珏哥哥,你看庄嫔人长得美脾气又好,要是嫁给了别人,就不用受这种苦了。有时候我想,我霸占着你对不对。我们都是女人,她们这样呆在宫里好可怜。” 唐珏听了,“扑嗤”一笑:“怎么?你不吃醋了?前天还闹我是为什么?” 兰兰脸一红:“珏哥哥,你不会杀了她吧?” 按理,这种妃子爬墙的事,最直接的处理办法就是处死。但兰兰想起和她们四个在一起玩笑的时光,就觉得于心不忍。何况,这好像也不全是她们的错啊。 兰兰小时候,柳家庄曾经有一位寡妇,丈夫死后,想改嫁娘家却不许,最后因为与人私通被人沉了河。那时许多人骂那寡妇不知廉耻,连带寡妇死后留下的女儿也没人愿意娶。兰兰小时候不明白,可现在想想,那位寡妇犯的错情有可原,而她的女儿却有什么错? 因为是皇帝,所以可以光明正大娶那么多女子吗?一个人的精力难免有限,更不用说日理万机的皇帝。可那么多的妃嫔放在后宫,争抢一个男子,肯定有人会意不平,意不平肯定会出事。 看唐珏冷着脸不吭声,兰兰大胆道:“珏哥哥,你还记得那位沉河的寡妇吗?我听说她晚上睡不着觉,就天天把满满一碗的豆子洒到地上,然后就伸手一颗颗地去摸,摸完了,天也就亮了。你说,庄嫔她们是不是也会这样孤单?” “你什么时候听的这事?”唐珏扭过头来,震惊地看着兰兰。 “小时候听说的,那时不在意。现在想起来,觉得那寡妇死得有些冤。” “那按兰兰的说法,我不应该让她们几个独守空房,而应该雨露均沾?” “珏哥哥,你知道我的意思不是这样的。”兰兰坐起来,双手缠住唐珏的脖子,“我只是觉得她们可怜。” 唐珏把人抱到怀中,点点兰兰的额头:“傻瓜。有些事约定俗成,我现在还没法改变。至于她们几个,你不必操心。到时候会有合适的去处。” 唐珏走后,英姑上前道:“娘娘,你怎么那么傻,替她们说好话?” “你也觉得我傻,是不是?” 英姑道:“奴婢原先在太子东宫侍奉。即使太子宠太子妃,太子妃也从不说这话的。而太子的那些姬妾,哪一个不是表面和气如姐妹,背地里却磨拳擦掌,暗暗较劲?现在皇上心在娘娘身上,娘娘却说她们可怜。皇上是男人,要是把心移走了,可就回不来了。” 英姑所说的太子是唐珏的父亲。英姑和丈夫唐叔均是当年太子府里的老人。现在英姑在宫里当差,唐叔在宫外。 “谢谢英姑。”兰兰道,“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同为女人,宁妃、姝妃她们心里也苦。” 英姑摇摇头:“娘娘太心善了些。” 兰兰刚坐完月子后,听说有几晚上皇上与宁妃她们在一起,当时气极,等问了唐珏,知道不是如自己所想,心里窃喜的同时,却又为宁妃她们悲哀。兰兰想,自己大概是有史以来最另类的妃子了,独自一人霸占着皇帝,却又为皇帝别的妃嫔操心。 而皇帝却没想那么多。唐珏虽然活了两世,但对女子的心思都耗在兰兰一人身上。他觉得只要兰兰好,自己就无所求。而其他的那些女子,无足轻重,他也不放在心上。但今日兰兰关于寡妇的一番话,却让他有些触动。 内阁首辅张继业看皇帝把头埋进案上的折子里,正准备告辞,听皇帝道:“张相公,有件私事朕想请教。” 张继业连忙摆首:“皇帝年少英才,臣佩服之至,请教不敢。有什么事,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朕听说张相公家有一妻四妾,朕想问的是,以相公首辅之尊,是怎么处理好内宅之事的。” “这……”张继业一张老脸难得的发红,他出身陇西大族,虽今年五十有一,但年轻时风流不改,上个月刚纳了名爱妾,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 今日,张继业没想到年轻的皇帝问到内帏之事,开始还有些紧张,不知皇帝的意思,但多年首辅的历练,让他很快镇定下来:“皇上,老子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同样,治理后宅跟治国是一个道理。不患寡而患不均。只要皇帝雨露均匀,谁人不服?” 唐珏一笑:“难道在所有的妻妾中,张相公没有一个特别喜爱的女子?” 张继业想起有些臣子暗中的议论,贵妃刚生产完,就又怀上了身孕,而皇后被拘,另外四个只有一个才刚刚有了消息,这不是说明…… “人之所好,当然有轻有重。”张继业道,“但圣人言,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女子可以宠,但不能爱。尤其是皇上,一举一动皆关乎国运……” “张相公,朕问的是你怎么处理内宅的。听说张家妻妾和睦相处,朕很羡慕。” “这个嘛……”张继业道,“首先要使人各安其位。妻是妻,妾是妾。妻妾地位不可混。名分定了,各安其职,她们当然也就没那么多心思了。” 皇帝笑笑,起身走到张继业面前轻声道:“朕有些好奇。相公家有数名姬妾,朕想知道相公在朝中一日繁忙过后,回家后怎么有精力应付家里的女子?” “皇上,”张继业不放弃与皇帝亲近的大好机会,也不忘展现一番自己男子的雄风,“是人就有喜好。尤基对女子而言,她们喜欢那些华而不实、满足虚荣心的东西。平时臣送些小玩意,让她们知道臣心里有她就好。如果过个什么节日生日啥的,再送些贵重些的东西,说两句好话哄哄就差不多了。” “相公有没有遇到鱼水不谐?” “咳……咳……臣还没有。”张继业道,“臣虽然年龄大了,但还是会让她们满意。” “万一有女子耐不住寂寞,红杏出墙呢?朕只是打个比方,相公不想太多。” 给我戴别的帽子不行,戴绿帽子?张继业看皇帝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头上有些冒汗。新纳的小妾特别缠人,他有点儿力不从心。但事关男人自尊,张继业死也不会承认。 “女人吗?真要有那么一天,自有家法处理她们。”张继业轻轻地把矛头拨回去,“皇上遇到什么不顺心的,说出来臣会尽力解答。” “朕没有什么不顺心。只是看先祖起居录,觉得历代皇帝活不长久,除了因政务繁多外,重要的一点是后宫妃嫔太多。阴阳失和,时间长了,难免会祸及身体。朕现在有五位妃嫔,应付起来就颇觉吃力。不想委屈哪一个,可还是惹得有人怨愤。要是后宫填满,只怕朕活的日子也不长远了。” “皇上勤于政务,是天下的福分。不过皇上正值年轻,又无皇子,多纳些妃嫔也是应该的。至于后宫妃嫔,只有她们侍奉皇上的份儿,咋能让皇上委屈求全?” “所以朕才钦佩相公。”皇帝轻轻一笑,“圣人说得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朕无相公处理内帏之才,所以最近的选秀女就停了吧。一方面是对朕好,另一方面也别耽误了那些女孩子。” “皇上,”张继业动容,“臣回家就遣反那些姬妾,还请皇上明察。” “罢了,”皇帝笑道,“相公不必因为朕而遣反爱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