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叶嘉芙还不知道自家父母与厉家人之间的约定,但是最近一段时间里她频频从自家父母口中听到厉旸的名字,便对这个又矮又瘦的人产生了一丝好奇,他身上究竟有什么那么吸引自己父母的地方? 她留心听了几回他们的对话,总结后得出了两个结论,一是厉旸在跟着他爹念书,而且成绩还不错,二是厉旸与她娘刘氏县城里的生意有关。 叶嘉芙惊讶到了,上次在牛车上相遇的时候她就已经看出来厉家家境困难,都到了要他小小年纪就帮着家里干活的地步的家庭怎么还有余钱供给他去念书? 要知道培养出一个农门学子是一件需要举全家之力的事情。村里都羡慕叶家送这么多子弟去读书之外还能过得光鲜亮丽,在上河村是排的上号的富农。 大家都以为叶家是多么的富足,但实际上不过也是勉力支撑而已。叶家人丁兴旺,吃穿用度上花的银子比别人家里多得多,更何况日后子孙嫁娶也是一笔大开销。 所以当她猜到厉旸念书后,便下意识想到了是她爹娘在暗中资助厉旸。但她想不通为什么厉旸跟她娘的陪嫁铺子有关。 她好奇心太重,便直接就去问了刘氏。刘氏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好告诉了她真相,但让她保密。 叶嘉芙答应了,但还是不解,自她记事起,她爹在外人面前都是一副看似温和实际冷漠的样子,为何这次竟然会对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这般好,既收他当徒弟又帮他家人谋生计? 倒是跟叶广礼做了十来年的刘氏懂自家丈夫这样行为的原因。 叶广礼当年在佘山学院求学时也是一个怀有一腔热血的少年郎,一心报效家国。但是自从皇上沉疴难愈、皇后万氏垂帘听政独揽大权后,大周国内一日比一日乱,若不是保皇派在朝中与外戚万氏一族苦苦周旋,这太平日子只怕早已烟消云散。 佘山学院出身的官员熟读圣贤书,一心拥护皇家正统,几乎都投靠了保皇派。所以佘山学院难免成为了万家人的眼中钉,多年来被频频打压。 当时的叶广礼聪明、热血、激进,但也迷茫,空有抱负而不知该如何施展。当年刘懋正是看清了这个事实,出于爱才之心才压着叶广礼不让上考场,他读书写文章在行,但是为官之道却未必了结。刘懋怕少年得意的他早早踏入仕途会成为某些有心人利用的棋子,便让他停下来磨几年性子。 这一磨便是十年,叶广礼从一个激进的少年变成了一个冷漠的中年。但是那日看到在沙地上写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厉旸,叶广礼曾被现实浇灭的热血好像被重新点燃了。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那一刻,他好像透过厉旸看到了十年前在佘山学院里挑灯苦读的自己。于是叶广礼当即便决定要培养厉旸,冥冥之中他觉得若有个能改变这世道的人,那个人必然是厉旸。 但是这一切对于仅十岁的叶嘉芙来说太深奥、太难懂了,所以刘氏含糊地敷衍了两句便算揭过了。 叶嘉芙当然知道刘氏没说实话,但是她再怎么问刘氏也不肯说了,便只好作罢,想着厉旸与她们三房走得这么近,说不定哪一日便会上门,到时候她直接去问厉旸。 叶嘉芙猜测的没错,不到五日,厉旸便登门了。 那日去开门的是二婶小李氏,她打开门便愣住了。她知道眼前的少年是谁,但好像这人跟他们叶家从未有过往来呀? 厉旸道来寻叶广礼,半信半疑的小李氏便喊了他过来。叶广礼过来后带着厉旸进了他的书房,并没有跟小李氏解释。 小李氏回屋的时候还不断往他书房的方向瞟,叶嘉茜看到母亲回来了便笑嘻嘻地凑上前问她刚刚来寻三叔的破落户是谁。 叶嘉茜骨子里有些嫌贫爱富,穷的连块地都没有只能上山打猎为生的厉家她是绝对不会与之往来的,别说认识了,就算远远地见过厉旸也不记得他长什么样。 此时小李氏心中也充满疑惑,但是这毕竟是三房的事,她不好插手过问。刘氏那人看似好性子好说话,实际嘴巴紧得很。 但小李氏平生最爱探听人家私密之事,三房嘴越严,她越是想知道。所以她招来叶嘉茜细细嘱咐了几句。 叶嘉茜本想听她母亲之言溜到书房后面偷听,但是走到一半遇上了从房里出来的叶嘉芙。她眼珠一转,脚拐了个方向往叶嘉芙走去。 她拉着叶嘉芙走到另一边,问刚刚她知不知道刚刚有个穿得可寒酸的人进了她爹的书房。 叶嘉芙猜到她说的应该是厉旸,叶嘉茜看她一副了解的神情便知道叶嘉芙清楚内情,拉着叶嘉芙的手问她。 叶嘉芙捡了些能说的说了,但是拜师和铺子的事情没说,只说厉旸家贫但是很好学,她爹对厉旸多有照顾。 叶嘉茜直觉她隐瞒了什么,但是她也知道她再问下去叶嘉芙也不会说什么了,态度瞬间冷淡了下来,撇了撇嘴道:“我还以为什么呢,原来是这样。四妹我跟你说,这种破落户最是心机狡诈,保不齐趁着来我们家见着什么好了一时起了歹念。你也劝劝三叔少跟这种人来往,别把什么人都往咱们家带,那咱们家都成什么了。” 叶嘉芙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刻薄的话来。她爹收了厉旸为弟子,她心里便已把他当做半个兄长。现在自家堂姐说出这样的话,是在怀疑她爹识人的眼光不行,还是凭空污蔑厉旸的人品? 她面露不快,说话的语气也不太好:“二姐,不了解的事情你还是不要妄下定论的好。你从未与厉大哥接触过,怎么就对他成见如此之深?我瞧着厉大哥就很好。”说完也不等叶嘉茜回应,她便甩袖走了, 被比自己小两岁的妹妹这样说,叶嘉茜的脸色一青一白,难看得可怕。于是她也气冲冲得回房了。 正在房里等她的小李氏见到自己女儿哭着跑了回来,惊讶地上前拉住她的手问发生了什么事。在小李氏房里跟她讨教绣活的叶嘉岚也连忙放下绣墩上去安慰她。 叶嘉茜把前面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说完一头扎进小李氏怀里委屈得哭了起来。 看她哭得如此之凶,叶嘉岚伸手帮她拍背运气,免得她待会哭得背过气去。她虽觉得自家妹妹说的话不妥,但是叶嘉芙那话确是实打实地打她的脸。叶嘉茜性子傲,听到她这一番话估计好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跟她说话了。 小李氏听到叶嘉茜的话,看到自家女儿哭成这样,咬牙切齿道:“真不知道她到底姓什么,一个穷酸破落户也值得她胳膊肘往外拐?当真跟她那个有钱娘亲一样把自个儿当观世音菩萨下凡了。” 听到娘亲这样说,叶嘉岚楞了一下,听这话她娘和三婶之前还有些不和?叶嘉茜也注意到了,抬起头抽抽搭搭地问她。 小李氏看着自己女儿哭花了的脸,一副她不说就要哭的样子,便捡了几件旧事说了起来。无非就是刘氏拿自己的嫁妆银子帮了几个外人的事情。但是小李氏气的是她有那么多的陪嫁银子一分都不给家里花,反而去拿去给一些不相干的人,难道那些人才是她的婆家人不成?在她看来,刘氏的行为不过是花点小钱给自己博一个好名声而已,虚伪至极。 听完小李氏的话,叶嘉茜附和她一起骂刘氏母女,而叶嘉岚则低头不语。 又过了几日,厉旸再次登门,正好碰上从院子里出来的叶嘉茜和叶嘉怡。 不知道他上次是不是听到了叶嘉茜的话,今日的厉旸穿着体面了一些,身上是一件崭新的袍子。只是袍子好像不太合身,过于宽大,套在瘦弱的厉旸身上像是他偷穿了别人的衣服。 叶嘉茜想起那日叶嘉芙对她的“羞辱”,便迁怒于厉旸,扬声说道:“三妹我跟你说,有些人啊真是没有自知之明,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 叶嘉怡看到眼前的陌生少年,便知道叶嘉茜说的是这人。她扯了扯叶嘉茜的袖子,暗示她对方听到了。 叶嘉茜可不管,这是她家,她需要顾忌什么?便道:“你扯我做什么?我可是哪里说错了?” 叶嘉怡看到她这样油盐不进,只好随她去了。对方也是个半大少年罢了,想必不会再外面乱嚼舌根。 叶朝庆、叶朝岳两人知道今日厉旸要来,听到动静便跑出来了,两个小孩子也没管叶嘉茜,直冲着厉旸甜甜地喊“厉大哥“,一个赛一个的甜。 他们在与厉旸初识的时候听到厉旸上山打猎的经历就对他很是钦佩,后来父亲总会给他们带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回来,在他们的询问下才知道是厉旸送给他们的。所以虽然今天只是第二次见到他,但是他们对厉旸的热情程度和对其他几个堂哥有过之而无不及。 叶嘉茜看到他们俩对厉旸如此殷勤,心里更是不快,上前一步正愈发作,被闻声赶过来的叶嘉岚一把拉住了。 叶嘉茜正在气头上,扭头就看见叶嘉岚冲她摇了摇头。她虽然气性大,可是向来听长姐的,看到叶嘉岚都出来拦着她了,只好作罢,转身便回了她的房里。叶嘉岚冲着叶嘉怡抬了抬下巴示意让她追上,叶嘉怡便赶紧跟了过去。片刻,从北面院子里传来极响的关门声。 叶朝庆、叶朝岳两人听到那响声之后对视一眼,偷偷笑了。 叶嘉岚走上前,冲着厉旸歉意地笑了一下,说道:“舍妹无状,还请公子见谅。”说完便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几眼,只见面前这人虽然瘦小,可是人很精神。而且她有种错觉,好像下一刻他就能吹气似的长高长壮直到把这件衣服撑到再也穿不下。叶嘉岚被她这个荒谬的想法吓到了。 厉旸一直在跟俩小的说话,听到她这话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好像这才发现她似的,笑笑道:“无事,令妹性子直爽,有一说一罢了。况且她也没说错,这身行头套我身上确实不伦不类。”他内里已经不是一个十三岁的意气少年了,所以还不至于为了几句话跟一个十一二岁的姑娘置气。 倒是俩小家伙不乐意听这话,在那互相咬耳朵。厉旸耳力极佳,听到他们商量等会要去田里抓几只天牛整蛊自家二姐,无奈地笑了笑,当真是孩子气。 叶嘉岚见他似是真的没把刚刚那话放在心上,便悄悄松了口气。她今年虚岁十三了,叶家准备给她说亲,若是厉旸因为叶嘉茜在外面嚼了舌根,坏的可不止叶嘉茜一个人的名声。 于是她笑道:“你是来找三叔的吧,可认得路?不如我引你过去吧。” 厉旸推辞了。双方便互相告辞,一人回了北院,一人则带着俩小娃娃去了西院。 厉旸回家时快吃晚饭了,母亲钱氏一看到他回来了便急忙迎了上来,道:“旸哥儿,你怎么才回来?今日家里来了位贵人,说是来向你道谢的。你可让人家好等。” 厉旸楞了一下便知道了对方是谁,对钱氏说道:“娘,无事,我等会再跟您详说。”抬脚进了屋内。 李晟正坐在屋里和厉万说话,他身后站着几个人,各个皆是劲装打扮。估计经过上次那件事后,他再也不敢一个人出门。 李晟一抬眼便看到厉旸进来了,笑道:“恩公,你可算回来了。我可等了你一个多时辰。” 厉万也正拘谨着。他之前整日和山禽打交道,从未接触过贵人,连叶广礼那边都是让厉旸出面联系的,更不用说招待眼前这位一看就是世家子弟的李晟了。所以刚刚都是李晟问什么,他就答什么,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敢说。现在自家儿子终于回来了,他也松了一口气,赶紧站起来让厉旸坐下。 厉旸压着自己父亲坐下,自己坐在其他凳子上。他回李晟道:“李公子这句恩公不敢当,我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罢了。只是不知今日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李晟也不跟他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道:“当日之事我已查清,实属奸人作祟,料理完手头杂事才抽出空来专门向你道谢。”顿了一下,接着道:“佘山学院那边我跟陆老先生提过,但是他说你尚未念过书,现在入学只怕跟不上其他人的进度也学不了什么,但你对我有恩,待你启蒙之后再去也不迟。但是我想着若是你着急的话,不若你跟我回桐州进我李家族学?我李家族学虽不如佘山学院显名,但是教你考个秀才还是绰绰有余,何况你来了之后族学的先生定会对你多多照拂,日后你若想再来佘山学院也无不可。” 厉万听到“佘山学院”、“族学”时便激动不已,一张黑脸涨得通红。虽然他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粗人,可是他也听过佘山学院的名号,而且这位贵人不似凡人,能进他家族学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啊! 厉万快要被这段时间接二连三的大馅饼砸晕了。前段时间自家儿子能入了叶家三房那个秀才公的青眼,成了叶三爷的入门弟子,顺带把自家生计解决了,这等好事已经让他恨不得从牙缝挤出几钱银子拿去烧香拜佛了。 没想到现在来了个身份更加贵重的贵人,还说要带自己儿子去他家族学!他就算再没见识也知道自家儿子若是跟着这位贵人走,以后不说平步青云一步登天,大富大贵总是少不了的。 他嗫嚅着,见自己儿子没反应,便伸手推了推厉旸。 厉旸还沉浸在李晟刚才所说的话中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是陆老先生那边给了他日后可以直接入学的保证?于是他回绝了李晟的提议道:“谢公子抬爱,只是我前段时间已经拜师,现下跟着师傅在村里的私塾上学。小小私塾虽不如李公子的族学,但是可免远离父母之苦,让我能够在他们膝下尽孝。” 厉万听完不赞同地皱了皱眉头,但是最近的厉旸越发的有主见,就算他此时开口厉旸也不会听他的,索性闭嘴等贵人走后再劝他。 李晟知道他还是想去佘山学院,也不勉强,只说若是厉旸改了主意直接去桐州寻他即可。 两人又谈了一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今日李晟并随从五人突然过来,厉家没有准备,只怕招待不过来,便直接告辞了。 临走前,李晟当着众人的面给了几张大额银票给厉旸。厉旸也没拒绝,直接就收下了。 李晟走后,厉万、钱氏和被钱氏打发去后屋玩的厉旭通通围了过来,厉旸便把之前救人的事情告诉了他们,但隐去了之前李晟给的那一千两。那个钱是他最后的退路,所以在不到最后一步他绝不会动用那银子。 厉万听完厉旸救人的经过,突然惊觉自己儿子不知不觉中已经长大了,不声不响地做出了这样惊人的举动,若不是这回贵人到访他们不知还要被瞒到何时。此时他便知道厉旸已不由他掌控,以后这家是厉旸做主。 厉万有些伤感,但还是接受了,毕竟儿子做的事情都是为了这个家。他这个不成器的爹连妻儿温饱都无法保证,既然儿子能够让家里过上富足的生活,那他便在儿子身后支持儿子所有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