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馆到客栈一阵折腾后,总算把被打到不省人事的李晟安顿好了。厉旸没有走,他今日出门之前就跟爹娘说好了卖完药材后会进一趟山,早年山里有厉万为了歇脚搭建的小木屋,所以他这几日不回去家里也不会起疑。 厉旸跟店家要了床被子打地铺,他今日累极,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就睡着了。 自重生以来,厉旸每日都要做梦,梦到前世的一些片段,或是杀戮,或是苦难。而今天,大概是听到了一个和她一样的名字,他梦到了前世的她…… 那时候叶氏刚嫁入他家,整个人宛如疯狗一样见谁咬谁。他知道她也是个苦命人,顶着克死爹娘的名头被叶家抛弃后又被叶家人嫁给了他这个年过三十的穷光棍,心里有怨,所以她发疯的时候他就躲进山里,为了给厉家留后不跟她计较。但是后来叶氏竟冲着他娘钱氏发难,厉旸忍不住动手打了她一个耳光,叶氏这才消停下来,从此以后安分了些,可是为人却愈发刻薄。她和叶家人的事,厉旸听说过一些,但是他也不在乎。他也知道叶氏偷偷去见她的那个傻子弟弟,只要不太过分,厉旸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为了维持生计厉旸几乎一年到头都在山里待着,只有初一十五才会下山。下山的目的很明确:看他的瞎眼娘,生孩子。所以俩人除了为了生孩子做那档子事以外,几乎没有交流。某次,两人照惯例沉默地完成后,叶氏第一次开口问他,当初为什么娶她。 厉旸沉默了一会,答道厉家不能没后。 叶氏继续问道,叶家为什么答应把她嫁给他。 厉旸考虑了一会,还是说了实话道他也不知道,叶家只要了他三篓子寻常草药和两只山鸡做聘金。 叶氏听完后突然笑了,整个人好像又要陷入癫狂之中,嘴里念念有词道这就是叶朝庆的救命药,这就是命啊。 厉旸知道叶氏曾有两个双生弟弟,小的那个在她爹染瘟疫的时候也被害上了,没撑住走了。大的那个在他们俩成亲前生了场大病,后来听说人是救回来了但是脑子给病坏了,整日疯疯癫癫。 厉旸第二日又回山上了。等他下山的时候听说叶氏回到叶家闹了一场,被叶家赶了出来,说是断绝关系再无往来。历旸到家后并没有发现叶氏和以往有什么不同,就没把这个事放在心上。他也看出来叶氏之所以能嫁到他们家必然是叶家从中牵桥搭线,但那与他无关,他现在只想让叶氏给他留个后,尽快生个孩子让他娘安心。 后来,西北战事吃紧,官府派人抓壮丁送去西北边防,村里大大小小的壮丁都给抓走了,厉旸也在其中。但是他发现他们和别的队伍走了一段后中途分开了,他所在的队伍往南走。厉旸根据沿途所看之景,再结合村里除了幼儿和下不了地的人之外都被抓走这一细节,心里隐隐有了猜测。果然到了阳州府后那将军才宣布他们是过来剿匪的。厉旸心里清楚,剿匪不过是借口,镇压农民起义才是真。 再后来厉旸投靠了起义一方,一路征战,从小兵慢慢做到了总兵再到将军。起义军的势力也从阳州府渐渐扩大到玉龙江以南,统领选了个良辰吉日自立为王,国号为“大梁”,从此与大周朝分庭抗礼、划江而治。当初跟着他一起打天下的厉旸等人也得到了封赏,厉旸作为开国将军被封为镇国公。 江州府在大梁国治下,厉旸等事态稳定后立刻派人回盂县寻人,此时距他离家已十二三年有余。心腹从盂县回来后告诉他当年离家后叶氏发现自己怀了孕,十月怀胎后生下一个男丁,他娘缠绵病榻多年知道厉家后继有人后就咽了气。没过多久他投靠了起义军的事情传回上河村,村里人害怕叶氏母子俩惹出祸事来决定把她们抓取报官,结果叶氏提前得了信带着孩子走了,从此没了消息。 此时厉旸已经快五十岁,周围的人都劝他再娶一个生个孩子,给他们厉家留后。他不是没动过这个念头,但是察觉到上位者对他的忌惮后放弃了。 又过了几年,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突然登门,说自己是他的儿子,还带来了叶氏的消息。原来当年叶氏带着三岁的孩子从上河村逃走后一路东躲西藏,想来阳州府找他,但是没有盘缠只好一路乞讨,期间厉旸曾被南边的地方势力通缉过,叶氏怕出意外,狠下心在自己的脸上划出几道又长又丑的疤。 厉旸听到这里心里暗叹,他记得叶氏以前很爱惜容貌。早年她父母还在世的时候,他曾远远地见过叶氏几次,他当时曾惊讶于她的美貌。后来没想到她成为了他的妻子,但是两个人都不再是不识愁滋味的少年少女,被生活的风霜过早地磨砺出了皱纹和白发,叶氏的刻薄也让人不敢恭维,渐渐地所有人都忘了叶氏曾经那么好看过。可是哪怕再穷,叶氏也把自己和家里拾掇得干干净净体体面面。 叶氏没有凑够来找他的盘缠,孩子也一日日大了,她心一横,带着孩子躲到了一个乡下,称逃难而来。孤儿寡母的外乡人,很容易被排斥,所以叶氏俩人的生活很不好过。有个鳏夫曾有意娶叶氏,想两个人搭伙过日子,但是被叶氏拒绝了。厉旸有点不解,少年解释道因为他娘知道厉旸的身份,想着日后若是少年能够找到厉旸,那叶氏二嫁则会成为少年日后怎么也迈不过去的坎。 叶氏四处找零工,什么都苦的活累的活她都抢着干,只为了省吃俭用供少年读书。少年也争气,识字后完成了功课就帮人抄书抄信补贴家里。可是叶氏终究没能等到少年出人头地那天,积劳成疾的她卧病在床。 某日,村子里突然闯进一群凶神恶煞的人,他们闯进村民家里四处翻箱倒柜,但是出门的时候手里空空不曾拿过什么东西。住在村尾的叶氏远远地看着这群人,突然把在看书的少年叫了起来收拾东西。叶氏把家里仅有的银子和一根木钗都塞在了少年手里,让他往山里跑,越远越好。看到叶氏决绝的样子,懂事的少年知道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他知道叶氏的执念,所以跪在地上向叶氏磕了三个头就含泪跑了。 叶氏在家里坐了一会,看到那群人气势汹汹地冲着他们家来了也赶紧出了门,向着与少年相反的方向跑上山,那群人看到她跑了立刻追上来。最后叶氏被逼上山崖,眼见时间拖延得差不多了直接跳下悬崖。那群人在崖底找到了她的身体之后就走了,转而去找少年。少年在山中躲了几日才敢出来把叶氏的尸体埋了,靠着那几个碎银子咬牙来到大梁朝的都城寻厉旸。 少年语闭,纵使见过了尸山血海的厉旸此时已经溃不成声。无需少年拿出那个木钗信物,单是与叶氏和他都相似的面容他也已经相信少年就是他们俩的儿子。叶氏未曾给少年取过大名,厉旸知道后替他取了”逢君“二字为名。 一曲离歌两行泪,不知何地再逢君? 厉旸自问虽他与叶氏彼此之间无情,但他也没有对叶氏尽到过丈夫应尽的责任,对于叶氏,他无法做到问心无愧。此后厉旸辞去官职,一心在家教导厉逢君,以告叶氏在天之灵。只是厉旸错估了上位者的心胸,在开国功臣们相继倒下后,终于也轮到了厉旸,好在厉旸辞了职,上位者只是暗地派人赐了杯毒酒给他,放过了厉逢君。厉旸拿着那杯毒酒喝了,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回到了十三岁,那个贫穷的卑微的厉旸。 有了上一世的记忆,这一世的厉旸忽然有了不一样的想法,他想改命逆天,把命掌握在自己手里。 所以有了今天的这一出。 上一世的厉旸与李晟毫无交集,也不知道今日之事。他是在县城里做苦力的时候听人当谈资说起,大概是前阵子玉田巷里的一家赌坊打死了一个人,结果没过多久整条巷子被人一把火焚了,来巡查的按察司官知道这事后不由分说记了知县何有才一笔,又亲自审理的这个案子,抓了几个富商出来当众斩首。后来何有才因治下不力被撤职,听说在回家路上暴毙。一切的一切起源,都指向了赌坊里被打死的那个人。 厉旸成了大梁朝的将军后,也向大周朝派出过探子。其中有个探子查到彼时已是皇亲国戚的桐州李家长子早在景泰十年暴毙的秘闻,但是细细查探下去就查到当年在玉田巷里发生的事情。厉旸再查了一下当年的按察司卢远志的背景,就把一切都串起来了。 重生后的厉旸没忘了这个事,估摸着日子来了一趟县城,正好碰上李晟被人围打。厉旸现在还是一个瘦弱少年,所以想到了借何有才的势来救他。至于刚才附在何有才耳边说的那番话,不过是他曾听到的传闻罢了——当年探子说范家曾有意推举李晟为二公主驸马,皇上也很满意李晟,过不久就会下旨赐婚,可是没想到李晟暴毙,这才换成了李家二房的李玄。所以他对何有才道李晟与当朝二公主情投意合,他当驸马是铁板钉钉的事情,若是这个档口李晟死在了盂县,只怕皇家、范家和李家都不会放过他。何有才一听李晟和皇家有关,立刻转了口风答应去救他,还给了十两银子给他们俩安顿。 现在人也救了,至于李晟为何身陷险境,是不是与驸马之位有关,这都与他无关。他只知道,救了李晟,他就能打到他这次来县城的目的,而这就是他此生的第一个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