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一更更(1 / 1)古来圣贤皆死尽首页

夜色朦胧,灯灭。月光透过窗格,在墙上烫出一个个皎洁的窟窿。    王朗之双手握住少女的柔荑,双瞳反射出幽幽的月光,仿佛两颗墨色的明珠。    他从见到她的第一面就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兄长,这么些年来,他对她的欢喜,一点一滴,早已暴露无疑,昭然若揭。    瑰意忽站起,抽回了手,走向门外。“好好休息。”    “停!这么晚了,瑰意要去哪儿?”    瑰意低头道:“这里只有一张床,你受伤了,让给你睡。我、我去外面睡。”    虽然王朗之看不到她的脸,但他知道她十有八九又脸红了。当了这么多年兄妹,现在瑰意对他起了男女之防,诚然是件好事,因为这说明她肯定不止将他当做亲人、当做哥哥,而是将他当做了一个正常的男人。    王朗之忍不住偷笑了一声,“瑰意,你这是害我。”    “什么?”瑰意晓得王朗之素来思维跳跃,但这会儿就连她也跟不上了,怎么就害他了呢?    “现在这林子里说不定还有一些刺客余孽,你要是睡在外面被他们捉住来威胁我,我还不是得乖乖束手就擒?而且,我睡得死,晚上也不起夜,要是有人趁我熟睡时进来杀我,我说不定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王朗之总结了一下,“所以,为了我的安全,瑰意最好睡在里面。”    王朗之是个话唠,是个没人理他也能说上半天的话唠。瑰意按了按眉角,果然,他又自顾自地说下去了:“如果我被人杀了有什么坏处?噫,这坏处可多了。比如……”    “好了好了!”瑰意哭笑不得,“我在里面打地铺就是。”    等她被王朗之诓进屋里,关上门,领上床,她恍然意识到王朗之说道“睡在里面”指的是睡在床的里侧……这怎么能忍?她脾气再好,也不是能这样被他欺负的,于是当下就和王朗之动起手来。  “王朗之!”    王朗之随意接下了她的一拳,用大掌将她的双手往背后一扣,眼神微凛。    “瑰意和那娃娃脸这些天在路上不也是孤男寡女同住一室?我当了瑰意这么多年大哥,瑰意难道还怕我乘着夜深人静对你做些什么不成?和我共享一张床而已,不必这幅如临大敌的样子。”    和黎赪一路她的心态一直十分警备,对方和她同房是为了时刻监督以防止她逃跑,这种时候她自然也就顾不上考虑男女大防了。可王朗之明显是刻意为之,并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瑰意气道:“你还好意思提当了我七年大哥!骗了我七年!如今身份揭露,你怎么脸皮反倒更厚了?放手!”    见她生气,王朗之不敢再逗她,当即松开了手。    于是,瑰意如愿下了床,靠在床边。    王朗之受了伤,姑且能够轻易制住她,那更说明以前与她过招不是真打。一想到自离家出走以来因武功低微而受的委屈,她的声音就有些发酸:“我打不过黎赪,他一根手指头就能把我碾死,还不是他让我睡哪里,我就得睡哪里。”    王朗之道:“对不起。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瑰意摇了摇头,“没有谁能永远受别人保护。阿潜,你要是想说对不起,那也只能是因为你是个坏师父,以前教我武功的时候,总是故意输给我,教我以为自己有本事对付江湖上的高手。”    王朗之反驳道:“那是我想让瑰意高兴!再说了,我本来也没想过把瑰意培养成一代高手,习武这事,你喜欢便多学些,不喜欢便少学些,我从来不逼你。”    瑰意道:“喂,哪有你这样子的师父,还不想徒弟成为高手。”    王朗之却道:“我确实不想。习武,尤其是成为武学大家,其过程其实分外惨痛。而那些真正的高手,我敢肯定每一个人都有惨痛的经历。”    她只知习武辛苦,但却没听过用“惨痛”来形容武学。  “何谓‘惨痛’?”    两人一个躺在床上,一个靠在床边,伴着夏夜的蝉鸣,轻声夜话。银白色的月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如凡间的银河、星陨。此情此景,大抵便是无数文人骚客所追求的“清欢”。    王朗之声音平静:“人性懒惰,如果没有被逼到绝境,很少有人会拼了命地磨炼自己。江湖上可能百年才会出一个平平顺顺就修得神功的奇才,但那并不多见,多的是那些天赋和机遇都远胜常人的人,尝尽了苦难,将自己逼成高手。”    “天赋、机遇都远胜常人的人,哪来那么多苦难?”    “瑰意说的不错。大多拥有这两个条件的人,要么就是太聪明,懂得避开那些会让他们受苦的地方;要么就是就是安于现状,不愿去为了努力也不一定能得到的东西放手一搏。所以,真正的高手才显得那么稀有。”    瑰意若有所思,“那是怎样的人呀……”    王朗之沉声道:“从前有一个江湖上屈指可数的高手。那个人天生身体不好,从小就被告知自己是个短命鬼,每年春天,他的手都会龟裂、出血,一天要换好几次手套。但那个人一生的最大的追求就是学剑,他可以用出血的手握剑,每天定时练习,风雨无阻。后来,他终于成为了很厉害的剑客,可是江湖险恶,他因为太信任一个朋友,而被下了毒,不仅失去了全部的武功,还使得他的病情加重,随时都可能发病死去。”    瑰意并不知道他说的是谁,但也义愤道:“那个人心志坚毅着实令人佩服,而那个人的朋友也着实是小人中的小人,令人鄙夷!”    王朗之眸光一沉,顿了顿道:“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或许……小人也有他的苦衷。”    “如此热爱武功的人被陷害至此,内心一定非常痛苦,即便那个朋友真的有什么苦衷,为什么不说出来与他共同商议呢?就算真的有什么不得已,这样一意孤行,也不值得原谅。”    良久,王朗之叹了一口气,“是啊,不值得原谅吧……”    温暖的夏夜之风吹在人身上,就像是细腻的手哄人睡觉。    瑰意打了个哈欠,“阿潜,我睡了。”    “睡吧。”  -------------------------------------------------------------  翌日清晨。    日上三竿,瑰意还在半梦半醒之间,隐约感到一个人来到了床边,她下意识地喊:大哥……    “瑰意小姐。”    瑰意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床上,而眼前的人并非王朗之,而是一个美若天仙的白衣少女。“姑娘……”她不由地看着少女发愣,第一次见到如此清纯得凛冽的美人,就像是一块剔透的冰,没有一丝杂质。    少女微微一笑:“瑰意小姐可以唤我红颜。朗之哥哥命红颜给你准备了一身干净的女装,不想吵醒了你。”    床头果然放了一套玉色襦裙,细心地用艾草熏过,叠得方方正正,一看就是女孩子的手笔。    片刻惊讶过后,瑰意真诚道谢。“有劳了。”    “不用客气,只管试试是否合身、样式是否喜欢。”    红颜衣着高贵,气质脱俗,温和有礼,怎么看都不像是山野之人。瑰意一边换上新衣,一边说:“很合身,样式也好看。恕瑰意冒昧,敢问红颜来此地是为了……”    红颜将瑰意上下打量了一番,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红颜是来救朗之哥哥的,昨日在另一座山头向堰塞湖放火炮之人便是我。”    “没想到红颜还精通□□、机关之术,真是年少有为。瑰意在此多谢红颜女侠。”瑰意听她一口一个“朗之哥哥”,心中想细问两人关系,但碍于礼节并没有直接问。    察言观色对红颜来说再简单不过,她主动接下去说:“这女侠之称,红颜可受不得。瑰意小姐既是自家人,红颜也无甚好隐瞒,其实红颜是西风楼中人,直接受命于西风楼主,而朗之哥哥与楼主有君子之盟,西风楼上下自然也听他号令。所以,前来部署是红颜分内之事,瑰意小姐大可不必挂心。”    连日受制于人、奔波劳累,瑰意许久没与同龄女子交谈过,更何况红颜容颜姣美,举止娴雅,又愿意跟她说一些坦诚的话,心下顿生亲切之意。如今王朗之与西风楼的联系终于确凿,她不得不正视这个她之前一直在规避的问题。而她下意识觉得,眼前的这个少女,会给她一个答案。    “红颜,既然你是西风楼的人,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好吗?”瑰意尽量让声音保持平静,“你可知朔阳律家是否已经……被灭了门?”    红颜沉默了一会儿。    瑰意有些失望,但也能理解,西风楼之人自然是效忠西风楼主和王朗之,要不是看在她与王朗之有兄妹情谊的份上,他们哪里会搭理她一个与江湖无关的小人物?红颜确实有充分的不告诉她真相的理由。    谁知,片刻后红颜伏在她耳边,轻声道:“是的。”    这轻飘飘的两个字于瑰意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红颜没有理由在这上面骗她,这个结果和黎赪说的一样,在她去的时候律家就早已变成了一个死人山庄!那几日王朗之还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与她去逛街、去酒楼吃饭……她最信任的大哥,骗了她。    每一次欺骗就像是在丝绸上用绣花针刺一个小孔,从远处看起来丝绸完好无损,但终有一天原先的小孔,会将整块丝绸都毁去。    瑰意脑中忽然冒出昨晚王朗之对她说的一句看似是吃醋的话,他说“你和黎赪这些天在路上不也是孤男寡女同住一室”。如果不是猜测,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派人监视了黎赪和她一路?    在黎赪还是律兰成时,曾提到过西风楼有一味香叫“蜉蝣”,人只要沾上,就经久不散,可以通过一种鸟千里寻踪。而当时在乱岗山上,黎赪身沾此香,西风楼的人果然找到了他,可见对他们来说,要找一个人并非难事。瑰意现在十分怀疑,当时自己或者黎赪身上就中了这种香。    “瑰意小姐?你可还好?”红颜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抱歉,早知会吓到你,红颜不如不回答。”    这样想下去,只会是没完没了的猜忌。瑰意深呼吸道:“不,谢谢你,红颜。我不想再被当做小孩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因而活在谎言中。”    “红颜与你一见如故,你又是朗之哥哥最疼爱的妹妹,红颜自然希望能够帮助你。”    就在这时,王朗之扣门而入,见到的便是两人促膝坐在床前的景象。    “哈,没想到你们两个小丫头这么快就熟络起来了,看来不需要我再介绍了。”王朗之对瑰意道,“外面人马都已准备妥当,瑰意可愿意和我一道回趟皇城?”    瑰意强忍住内心的波澜,回道:“不了。我要回家。”    “也好,我先送瑰意回家。我与王家人见面说说,相信他们也不敢再像之前那样罚你。哦还有,红颜与你年龄相仿,回去的路上你们也可以相互照应。”    红颜笑意渐深,甜甜地说:“那太好啦。红颜自幼没有闺中密友,我能叫你瑰意姐姐吗?”    “当然可以。”瑰意此时心乱如麻,看向王朗之的眼神中露出几分急切,“阿潜,等会儿我想和你单独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