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续来报到的新人也不知道都往胃里塞了些什么,一个比一个块头大,娅宁和一帮队员坐在休息室里等着被问候,尽管这是消防队的老传统,但她还是觉得别扭,因为她是唯一深入火场的女消防员。所有新人的目光最后都会落在她的身上,她总有一种被人丢进动物园里的错觉。 在休息室里坐得实在是太久了,久到娅宁可以一边打瞌睡,一边等队长发言完毕后鼓掌。好不容易熬到最后总结的时候,队长猝不及防来了一句:“现在,娅宁你来复述一遍!” “是,”娅宁就知道这个老家伙会公报私仇,就因为她是最后一个走进休息室的老队员,没有遵守一定要在领导到达前集合的规定,可前面睡得那么香她哪里会记得队长前面叽叽喳喳说了些什么,只能靠着这一年耳濡目染的熏陶自己编了,她深吸了一口休息室里并不流畅的空气,以便让自己在发言的时候流露出无比激动的假象。 “进入消防中队永远要记住三件事!第一就是熟悉装备,第二就是体能训练,第三就是技能训练,时间就是生命,大家必须分秒必争!” 好在有几个新人眼色够快,知道第一时间叫好并加上队长最爱的鼓掌,娅宁顺势退回座位坐好,等队长啰哩啰嗦交代完,这场问候大会总算结束了。 庆城的空气什么时候闻起来都是湿润的,混杂着新人们的紧张和汗水。 娅宁路过训练场,心里有种又苦又甜的感觉,甜是因为轮到她来带新人了,去年被前辈差点练废的她终于逮到机会把这个老传统也往下一代传承一下。苦是因为一年又过去了,尽管她是公认的美女她也会讨厌这该死的数字。 但是,相比起那些只会说理论的老家伙,娅宁还是喜欢带新人的,她喜欢看他们眼睛里的光,相信美好全力以赴充满活力的光。虽然她知道用不了多久,他们中有些人就会被残酷的现实打败,曾经存在的那束光自然也就随之消失了。 刚过下午六点,娅宁穿过种满梧桐的小路,回到她位于A栋的办公室,办公桌上下发的文件已经堆得很厚了,她还说选择把它们搁到一边,她准备去储备库找费楠,一起去餐厅庆祝他正式转岗。 由于费楠父母都是军区高干,舍不得孩子干这份出生入死的工作,所以强行把他丢进后勤处上班。整个消防中队也没人愿意与他做搭档,娅宁也因为性别的原因被队员小看,这下可好,两个完成不是一类人的组合就这样诞生了。 反正每次出警娅宁都让费楠换上作战服打着见习的旗号混在前线,队长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谁能想到上个月城南区的中学大火,费楠成了救火英雄,现场记者报道的画面就这样实时播了出去,队里也没法再用后勤人员的身份困住他,只能把人调回本该就属于他的位置。 可在费楠看来,他是欠了娅宁一个大恩,那场中学的大火他全程都跟在娅宁的身后,即便当时的他是全副武装,但他依旧被那冲天的火光吓到了,其他队员在收到停止救援的命令后都往外走,只有娅宁带着他是往反方向跑,他也说不上为什么,但他相信娅宁的判断,因为他不是第一次领教娅宁不讲理的直觉,最终让他们在楼道里发现了被烟熏倒在地的学生们。 学生全部都被救了出来,教师和家长们一窝蜂冲过来,这才赶到现场的队长询问谁是第一个发现被困人员的,娅宁擦了一下脸色的灰,指着累倒瘫坐在身边的费楠说:“是他!” 虽然费楠不止一次询问过娅宁,她每一次都正确的判断到底是怎么训练出来的,娅宁每一次都只给他回复三个字:“天生的。” 尽管娅宁说得是实话,但总会被费楠扣上一个藏私老狐狸的帽子,娅宁没法和他解释,她甚至都没法说服自己,总有一种模糊不明的感觉在提醒她,她在某些方面不对头。 当她拿起背包正准备出门的时候,一阵强烈的眩晕突然袭来,她只能扶着墙,身子靠在墙砖上,整个人都变得无法呼吸,像是一只被丢上岸的鱼儿,虽然这段时间这种突然的失重感并不陌生,但明显这次变得有些不一样,她有种头骨被打开的错觉,好像成千上万的蜜蜂都在同一时间钻了进来。 几秒之后,这种感觉消失了,就在娅宁庆幸这般窘态还好没被人看到的时候,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擦掉汗水,就在办公室的门口看到一个男人。 他穿得有些老气,更不像是消防中队的人,最开始娅宁还以为是新来的看门大爷,待他走近之后才发现这个人的脸要年轻得多。 “你好。”他说话的时候带着听不出是哪里的口音。 “办事在一楼大厅,报到在三楼人事处。”娅宁已经对这种情景习以为常了,经常有看不到指示牌的人来这间办公室问路,娅宁觉得他如果不是新来的看门大爷,那必定就是来办事的普通民众。 “不,不,”男人一边回答,一边悠然自在地坐下来,“我是来找你的,娅宁。” “我们认识吗?”娅宁惊讶得是他说得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她确定自己并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娅宁的办公室并不小,但当这个男人坐下的时候,她觉得空气都变得拥挤起来,好像这个空间凭空被拉进了喜马拉雅的山顶。 “明天晚上9点请你准时到中山路707号路标处。”男人拒绝回答娅宁的疑问,他从衣服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桌子上,自顾自说完之后便想起身离开。 “站住!”娅宁这个急脾气被惹恼了,她把背包一丢刚好扔在门口,虽然不是拦得住人的体积,但拒绝的意思很明显,“你一没有自我介绍,二没有说明原因,就这样扔给我一张机票,我凭什么按你说得做?” 男人重新坐了下来,手指在桌子上点了一下,“你只是负责来通知你的通报员,至于原因……”他停顿了一下,语气难得软了下来,“抱歉我现在还没办法告诉你,反正你明天休假,你完全可以……” “你怎么知道我要休假?”娅宁打断他,一件只存在她心里的计划就这样被陌生人知晓,后背的凉风让她忍不住抖了一下,用无比震惊地盯着他,“你到底是谁?想要干什么?” 男人抬眼看着娅宁微微一笑,似乎想用这种不协调的幽默缓解她的严肃。 “你已经发觉自己拥有异于常人的特点,不是吗?” “你知道?” “大家都知道。” “大家?”娅宁心跳加快,有种被人扒光衣服晒太阳的感觉。 “明天晚上9点,我等你。”男人明显没有理解娅宁的问话,他刻意又重复了一遍时间,轻巧转身,迈出房门。 当娅宁从椅子上起身,冲出去抓人的时候,门口突然多了一张费楠的脸,只不过他今天的鬼脸丑死了。 “你在办公室里磨叽什么呢,我在库房等得都快睡着了!” “刚有人出去,你看到他走得是哪个方向了吗?”娅宁用手推开横在眼前的人,探头朝楼梯口望去。 费楠皱着眉毛瞅着娅宁,挠挠头说:“我走过来的时候没看到有人出去啊。” 没人? 信封怎么也凭空消失了…… 餐厅位于市中心时代大厦的地下,娅宁想不通怎么有人把餐厅开在类似地下车库的地方,如果不是费楠这个家伙反复强调这里的菜很贵,娅宁绝对会拽着他走人。他们在吧台边上找到两个高脚凳,点了两份牛排,这地方又吵又挤,娅宁和费楠只能扯着嗓子对话。 前一秒费楠还在生气,气娅宁没有提起告诉他,她明天就要去休假了,但一听到娅宁又要去医院,他瞬间就笑出了声,“你放过医生吧,你还指望医生怎么治啊?难道打发你去神经病院?” “你才神经病呢!”娅宁允许费楠不怀好意地笑,她喝着饮料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一次都没有体会过?” “脑子里有不同的声音在说话?”费楠的回答还是一样,“最近队里结婚的太多,难道你被刺激到了开始担心自己嫁不出去?思虑过度所以失眠,因为失眠所以你才会出现幻听?” “姑娘我就是到了70岁,照样紧俏抢手!”娅宁给了费楠一个白眼,这句话如果是别人说费楠不信,但娅宁说他信,谁让她永远长了一张未成年的脸,每次他带着娅宁去酒吧都被询问,不清楚的人都以为他嚣张到领着未成年喝酒呢。 娅宁轻叹了一声,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心想这也怨不得他,是她自己没有说实话,脑子里不同声音在对话都算轻的,越发不受控制的双手才是最让人焦虑的。她不由自由想起刚才的不速之客,回想他的话和他那看不出端倪的神情,越想越模糊,越模糊越吓人。 “哇!”费楠付款之后,拿起吧台的宣传单大喊,“明天晚上打5折!早知道我们应该晚几天再来吃!” “有你这么抠门的官二代吗?这顿算我的,我这就把钱转给你!”娅宁翻了半个白眼,整个人突然停住了,心里莫名其妙寻思着:为什么都是明天…… 费楠快手抢走了娅宁胳膊打过来笑嘻嘻解释道:“官二代当然比不过富二代喽,能省则省嘛,走,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