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拈勺在青釉瓷碗里轻轻搅和,眼睛看着浓稠的羹汤出神,吁叹道:“先皇和太妃去得早,王爷一个十余岁的孩子,孤零零地在宫外长大,没人疼没人爱,养成个不近人情的暴脾气。这二十四年,他好不容易遇见个喜欢的,你就别瞎掺和了。况且今日我同顾三小姐说了你的心意,她脸上是瞧不出半分高兴来,既然她心不在你这,你也别去糟蹋了她,那娇花一样的人儿,她想在哪个地方扎根盛开,就随她去吧。”
此话以小见大,正是个教育人的好例子,张氏顺着继续往深处说:“年儿,你是齐国公府的孩子,国公府予你尊荣,你应当捡好,想想怎么物尽其用,别让这颗好珠子蒙尘。要知道,你爹爹在你这般大时,若还是这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早就被你祖父一棍子打死了。其余的,我也就不多说了,免得你嫌我老婆子聒噪,你自己下去慢慢去悟吧。”
“可是…可…”
徐年支吾半天,也没想出该说什么,他原本是铁了心要收了顾娇娇,经张氏这番苦口婆心的教导,也逐渐有些动摇了。
他现在想着,自己的确是喜欢那顾三小姐的脸,若她人老珠黄或是毁了容貌,他可不敢保证能一心一意下去。徐年常年浪迹烟花柳巷,自认是个伤春悲秋的多情种,听了张氏一席话,才知自己是何等凉薄之人,见一个爱一个,喜新厌旧,滥情至极。
这时,外间候着的嬷嬷进来了,说顾家来了人,要见张氏,张氏让徐年回自个儿院子里好好自省,又让嬷嬷去北靖王府回话,自己则端着赔罪笑脸,带着几个丫鬟小厮,去前院迎人去了。
*****
在顾家所有人眼里,顾娇娇今天受了极大的侮辱,这种侮辱若落在她们身上,她们是没脸活下去的。顾老爷怕小女儿家胡思乱想,妄自菲薄,故这夜便歇在了浣纱居,准备为女儿疏导疏导,探讨人生哲理。
可实际情况却和他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浣纱居里,柔光拉扯出三个纤长细影,映在墙上。顾娇娇抱着碗葵花籽在一旁嗑得津津有味,看顾老爷手忙脚乱地哄着宋姨娘,仿佛她才是事外人。
宋姨娘哭得伤心极了,急得顾老爷一时忘了此行的目的到底是干啥。
“娇娇儿又没去招惹谁,何故就背了这克夫的黑锅。”宋姨娘抬手抹泪,她还记得娇娇儿刚生下来时,特地去道观里请老道人瞧了生辰八字,明明是旺夫的命,大吉,谁娶她女儿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
“你信他家的话?准是那徐二郎命不好,和娇娇儿这上上的八字犯冲,他家这是想保面子,朝咱们家倒污糟呢。”
顾娇娇吧唧着小嘴,放下瓷碗,拍拍手,将屁股下的杌子朝宋姨娘挪了挪,倾身窝在了宋姨娘怀里,撒娇道:“姨娘,我又不是非要嫁人,让他们胡乱说去呗,咱也不少块肉。女儿觉着,家里挺好的,不缺吃不缺穿,又有爹爹姨娘把我护着,女儿想一辈子都不嫁,就在家里伺候爹娘。”
宋姨娘吸吸秀挺鼻子,拧了下顾娇娇的肉脸,“死丫头,胡说什么!”
顾老爷听女儿这样说,倒是挺高兴的,别人都说女大不中留,可他这女儿,还挺粘她老子的。
顾成芳大笑:“娇娇儿若是真舍不得爹娘,便多留几年,省得以后嫁作他人妇,回个家还要忌讳这忌讳那的,看婆家脸色。”
宋姨娘嗔了一眼顾成芳,“她年纪小说瞎话,老爷怎么也跟着犯浑…”
顾老爷看着宋姨娘这娇怒样子,笑得更欢了,他许久没有在这浣纱居,同他的蓁儿秉烛夜谈了。
这种其乐融融的感觉,真好。
顾成芳大手揽过宋红蓁的肩膀,看她逗怀里的小女儿。
宋姨娘神情动作无一不露出怜爱,她一会拂过娇娇儿饱满翘唇,一会儿又卷着娇娇儿耳边鬓发,再时不时地趴在顾娇娇耳边软语几句,口中透出的幽幽香气弄得娇娇儿耳垂湿痒难耐,咯咯地笑着,在宋姨娘怀里扭动柔蹭。
玩了一会儿,宋姨娘抬头看了看外边天色,黑黢黢的一片,不能视物。
“这会你该睡啦。”宋姨娘刮了下顾娇娇的秀鼻,温声细语道:“睡迟了,当心明早起不来,赶不上礼仪课,嬷嬷可是会打手心的。”
顾娇娇的确有些倦了,抬起小手揉柔朦胧睡眼,朝顾老爷和宋姨娘福了身,便带着绿袖回屋了。
待顾娇娇走了半刻,宋姨娘才说:“老爷,如今娇娇儿也十六了,也不小了,我在她这年龄,已经有了身子…”
宋姨娘脸逐渐羞红,低声呐道:“奴婢不求娇娇儿大富大贵,只望她安安稳稳顺遂一生…”
得知徐家想纳娇娇儿做妾的时候,宋红蓁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自己就是个做妾的奴婢命,吃了哪些苦,遭了哪些罪,心里是有数的,自然是舍不得顾娇娇步自己的后尘,再说,那徐家家大业大,人多事杂,娇娇儿心思单纯,岂不被那些如狼似虎的人吃干抹净,连根骨头都不剩。
顾成芳轻拍宋姨娘的肩,含情脉脉,“我懂,我懂。”
他早想到这点,现下心里也已经有了打算,问:“你还记得送城儿参考时,见的我那苏州故交一家子吗?”
宋姨娘点头,“是姓郑?”
“嗯。蓁儿觉得我那故交之子如何?”顾老爷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