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别府毁于一夕之间,火势凶猛且难以控制,最终只剩焦黑一片,幸得别府四处无民宅,没有火烧连营,酿下大祸。 宛平远远看见宋愈的马车,护卫紧紧围住马车,不肯松懈半分,嗤笑一声,“他倒也惜命。” 却也不上前去,转身就往另一条道上走去。 入夜的街道没有白日里的人声鼎沸,都已陷入沉睡,街上偶尔有两三醉酒客摇摇晃晃向家走去,嘴里说着肮脏粗鄙之语。 在军营里,她也是会骂人的,也不知是何时学了这些粗鄙之语来。许是在上京被束缚太久,县主名头使她不自觉高了京中贵女一头,在外端的是正正经经顺华县主做派,两个灵巧淑丽侍女跟随,每每出门游玩赏花身后跟了永和帝赏赐的禁卫,以禁卫当护卫,除了永和帝,只怕只有她了。 六马拉车,永和帝倒也是敢想,车身通体沉香木,平稳大气,使坐在里面的人感觉不到一丝震动,又有猩猩大红毡铺地,软和舒适,内置一应俱全,窗牖以金玉相嵌,又挂上雾纱,里面之人可轻松瞧见外头景象,而外面的人却是看不见里头人的动作。 除却车身较小,俨然凤驾! 永和帝打着什么心思一眼就知,相配个老头,宛平才不愿,索性隐姓埋名上了战场,哪知钰水一役名声鹤起,以五千人大败衍军万人,金銮殿上皇帝亲见,一口血憋在喉咙甚是难受,咬牙切齿封了她云麾将军。 旧事重忆之间,宛平来到驿站,守门护卫见她到来,强打起精神,抱拳道,“王爷。” 宛平点头问道,“军师在哪?” 护卫道,“前院住下宋阁老随从,属下等人怕鱼龙混杂,特将军师安排在碧波阁二楼清静那间,门前留了两个看守。” 宛平抬步走进驿馆,径直走向碧波阁,徘徊良久,终是没有上到二楼,只随便寻了干净的房,唤人来简单清扫打理,又温上地暖,沉沉睡了过去。 多久没有睡的这样沉过,她梦到了娘亲,她自幼不爱红妆爱武装,不爱女红爱舞刀弄剑,为此没少和娘亲斗智斗勇,娘亲不许她做有失身份的事,她偏不,绞了璎珞,转头就去央求爹爹教她剑法,一来二往,爹爹竟也发现她天赋惊人,倾囊相授,甚至请了当朝大学士严老教她兵法,真真是生来就是当将军的料。以至于她混去军营,还是爹爹一手打的掩护。娘亲无可奈何,终是认了,只叫她少出现在她面前,省得看了心烦。然每隔半月不见,娘亲便会来寻她,一顿教训,侍女们都暗自偷笑。 画面一转,宛平又看见刑场之上,陈氏一百零七口人跪在地上,她被绑在木桩上,亲眼看着爹爹娘亲以及管家老伯等血撒当场,她挣扎着想要挣脱锁链,去救下爹爹娘亲。永和帝亲临刑场,面上笑意不断,看向她时是赤/裸/裸的欲望,要她心死臣服。 怎么可能! 刽子手举起屠刀,一刀下去,爹爹竟未毙命,足足砍了七刀啊,才筋肉尽断,头远远滚下高台。娘亲大哭不止,挣脱禁卫军扑在爹爹身上,头重重磕在地上,随了爹爹而去。 “不要……”她大喊,无能为力看着眼前这一幕。 陡然睁开双眼,日上三竿,转头看见祁连坐在锦墩上,自己倒了一杯茶,见她醒转,笑盈盈的看着她,道,“将军是做了什么噩梦,我可是许久没见将军嚎啕大哭的模样了。” 宛平起身,只觉头重眼花,声音沙哑,“你倒是好了,就来讽我。”话一出口,她都吓了一跳,何时体弱至此,不过吹了一夜凉风,就染了风寒。 祁连起身走来为她放好枕头,好让她靠在软枕上,又为她掖好被角,轻声道,“昨日里还羡慕将军身体好,今日将军就感染了风寒。” 宛平闭着嘴,表示不想搭理他。 祁连又道,“将军也莫心急,军医才来瞧过,并无大碍,许是气急攻心又受凉,才得以至此,好好服药躺上两日就会没事。” 正巧侍女端来药,带来一小碟蜜饯,祁连自然而然接过药,端在手里用勺子搅拌,舀了一勺轻轻吹凉,送到宛平嘴边。 宛平头一偏不肯喝,扯着嘶哑的喉咙说,“直接整碗给我,哪里用一勺一勺的喝,”又瞅了一眼蜜饯,嘲讽道,“当我是那些娇小姐,喝一勺药吃一颗蜜饯。” 祁连收回勺子放在药碗里搅动,突然大声道,“将军可别怕苦就不肯吃药,良药苦口啊。” 宛平正不解他意,目光一转,瞥见玄关外站着的侍女捂嘴偷笑,原来,王爷这样的人也会怕药苦,像是得了什么秘辛一样想要说给小姐妹们听。 她咬牙切齿——这冤孽,抬起手指了指祁连,因身上没多大气力,重重垂下,“你行啊你,就不怕我好起来怒火中烧杀了你灭口。” 祁连眨巴着眼,格外无辜,“在下这条命都是将军从火海里救出来的,将军哪天要,拿去就是。” 说罢舀了药送到宛平嘴边,宛平无法只得咽下,这药可真苦,怕是参杂了黄连,偏偏又在病中奈何不得他。听见他说起昨晚大火,遂问道,“为何会起火,我才至花园,就听见护卫大叫不居院起火。待我赶到,不居院大火已牵连内院。” 祁连苦笑,“我回到院内遣退侍人,似闻到迷香昏了过去,再不记得其他。醒转过来发现在身碧波阁里,听下面人说昨夜大火,别府化为灰烬,我细细询问,才知昨夜里发生了什么。” “你觉得这事会是谁做的?宇恒在地牢发现了南疆蛊人,却不见各位叔叔的尸体。”宛平思索一会儿,用手指了指蜜饯。 祁连随手拿了一颗蜜饯喂到她嘴里,放下药碗沉声说,“未必见得,若是南疆蛊人,他们留尸在那,岂不是暴露了自己。” 宛平接道,“这正是我想不通的一点。然宇恒见到那些尸体,用一场火烧了干净,没留下其他痕迹,如今唯一证据,直指南疆。” “这未必不在那些人的算计之中,混淆视听,顾统领曾去过南疆战场,知晓蛊人的厉害,这一把火烧下去,正好断了线索。只凭胸口处的蝎子和虎口红点不一定能证明黑衣人就是南疆蛊人。怕是有人要借刀杀人,把我们引上与南疆敌对的立场上去。”祁连抽丝剥茧,一一分析。 南疆现下臣服大祁,全因当年陈远德远征南疆,南疆损失惨重,迫不得已称臣纳贡,背地里的动作丝毫不少,眼下这情况,南疆巴不得宛平与大祁兵戎相见,好分散大祁兵力,若真盼不得大祁好,该是直接杀了那群心仍旧向着大祁的将军,何苦从地牢里带走他们。 宛平不杀他们,不仅因为他们曾是陈远德旧部,更重要是因为现下大祁无将,南疆步步紧逼,隐有反叛大祁之意,大祁不稳,那宛平所面临局势就会紧张,大衍扶持她,不过是想以她制衡大祁。大祁倒塌,她这枚棋子就无用武之地。 无用的棋子,只有死路一条! 宛平断然不会将自己陷入那等境地,如此看来南疆的嫌疑倒是可以排除。 “大衍亦绝不可能放虎归山,如此看来,最有可能劫走叔叔们的便是相王了。”宛平道。 祁连点头,“眼下这是最好的解释了。” 宛平与相王达成协议,相王以三十万兵马粮草和数十万户人口为赎金交换十六州各州的守城将军,这虎要放,但也不能轻易就放了,若没点代价,大祁得到也不会珍惜,那样他们又如何再次领兵,稳定南疆乱局呢。 祁连起身道,“这也不无可能,若是我们手上没有人质,相王便不需给我们这笔赎金。” 三十万兵马粮草,换成是她,她也不愿意给。 “不过,将军可别真认为我们面对的是相王。”祁连又道。 宛平毫不在意,“相王背后究竟是谁我并不在意,反正我是不可能杀他们的,与其白白养着还不如去换粮草供我士兵生存,背后的人敢赖账,那我也不手软,该我的,总要叫他一点一点给我吐出来。” 祁连示意宛平稍安勿躁,突然笑道,“将军染上风寒是什么都做不了,依我看,将军现下还是好好休养,等病好了再去要账也不迟,我也就不打扰将军休息了。” 说罢转身出门去,宛平身子滑落在床上,身子闷在被子里出了一身汗,恶狠狠发誓,待她病好,一定要揍祁连一顿,好好出这口恶气。 侍女走进来为她放下床帘挡住阳光,跪坐在床前脚踏处,好随时听候宛平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