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刘准挨了鞭子,披头散发颇有些狼狈,专心致志笔走龙蛇,“安事府既然敢上门拿人,怎会不知名姓?你不写有用?”
吴封瑟缩道,“可这逛花楼不是有违法纪嘛。”
刘准刷刷几笔写完,“事已至此,有违法纪又如何?从此间出去,至多再挨几十板子认个罪了事,你若不写,留在安事府陪阿田?”
吴封看一眼魂不守舍的唐恬,生生唬得一个哆嗦,提笔落纸,一封悔过书写得真情实感,好不动容。
二人交了作业,校场中人已散得七七八八。刘准宽慰唐恬,“我等这便回去禀报裴大将军,放心,安事府如此嚣张跋扈,大将军绝不会坐视不理,明日一早便来赎……来接你回去。”
“多谢啊。”唐恬有气无力,长条条趴在砖地上,百无聊赖仰头望天——好一片璀璨星空,明儿必定是个好天。
人群散去,身畔渐渐安静。唐恬越想越是不对,便是自己嘴欠活该,其时人声嘈杂,人群中嘴欠的又岂止自己,为何独独留她一人?
一口气把心口堵得生疼,待要理论,四下无人,待要回家,守门净军虎视眈眈——
罢了罢了,依旧躺尸。
她这几日生生挨了两三回打,满身伤病,虚得厉害,昏沉睡了一时,醒来只觉饥肠辘辘,腹中饿得生疼。
月明星稀,空无一人。
乍着胆子去寻守门净军,“既是酒饭管够,时辰不早,快呈上来吧。”
守门净军面面相觑,当间一人笑道,“这位小哥莫不是失了心疯?”
唐恬饥火中烧,气势汹汹,“你们萧统领亲口所言,酒饭管够,怎么的?萧统领说话不好使吗?”
便有一净军摸不清底细,谨慎道,“你若饿得紧,角门进去左转,过了夹道,饭堂里应有剩的馒头。”
唐恬无语,“我就在此间乱走?”
那净军哈哈大笑,“难道怕你冲撞中台?放心,内院远着呢,此处是外院,除了值夜的,没有旁人。你遇上他们,恭敬些,一个馒头的事儿,不会与你计较。”
唐恬饿得发昏,顾不了许多,依言去寻,出了夹道隐约见一带院墙灯火通明,心下大喜,寻摸进去果然有馒头,便拿了一个啃着出来——
“什么人?”
唐恬一惊抬头。灯影之中,槐树之下,隐约一个人影,正坐在井沿边上,姿势悠哉,倒似漫步到此随意歇脚的样子——
“梁上君子?”
唐恬大觉受辱,然而馒头已在嘴里,辩无可辩,厚着脸皮道,“吃饭不能算偷,一个馒头的事,能算偷吗?”
树影下一声轻笑。
唐恬毕竟理亏,好声好气道,“哥哥值夜到此吗?着实饿得紧,休要同我计较,明日天香阁请哥哥吃肉?”
那人歪着头上下打量她,“北禁卫?打也挨过了,人也都散了,滞留此间作甚?”
唐恬越发没脸,索性破罐子破摔,凑过去大马金刀往井沿边一坐,馒头一掰两半,“哥哥也吃一口?”
那人迅速往旁边挪出一尺,“我怎会吃这种东西?”
唐恬半个馒头落肚,渐渐缓过神,满足地一声叹息,“再没有比热馒头更好的东西了。”
那人一整衣襟,“入室偷窃良人财物,责杖三十,双倍偿还,你可早作准备。”
唐恬胸闷,好言相劝道,“中台有言,安事府酒饭管够,我才拿了一个馒头,很替中台省银子。”
那人斜眼看她,“中台?哪个中台?”
灯影中一双眼睛幽深清透,浑似雪山之巅一汪冷泉——极佳的相貌,只可惜过于苍白了些。
“自是中书阁池中台。”唐恬琢磨眼前人虽然看着很是年轻,却绝非少年模样,便自报家门,“北禁卫唐田。这位哥哥在安事府供职?敢问名姓?”
那人倒笑起来,“你不认识我?”
唐恬奇道,“自然不识。”
“名秀……我姓裴。”
中京城里,姓裴,必定出身贵胄,却不知何故入安事府做了净军?唐恬心下惋惜,将剩的半个馒头塞入袖中,“裴哥哥如何深夜在此?”
裴秀不答,指指她袖子,“装袖里做甚?”
“带回家接着吃。”
裴秀闻言,默默出神。
其时夜凉如水,唐恬满身伤病,感觉脊背如被被鬼手触碰,冷得邪门,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裴秀瞟她一眼,“北禁卫都散了,你也回去吧。”
“你以为我不想回去?”唐恬缩作一团,没好气道,“中台不发话,我敢走出安事府吗?”
“倒是老实,”裴秀两手撑着井沿慢慢站起,“哪有闲工夫管你的闲事?”
“你……你这就走了?”
裴秀不回头,只摆一摆手。
唐恬目送裴秀背影离开,他右腿仿佛有伤,一步一步走得极慢,更兼身形瘦长,月色下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凄凉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