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写意看着蜘蛛精顺着围墙上的排水口进去,找到墙角织了个网。他心情很好,甚至吹了个口哨。这个小妖怪说起话来口若悬河,可惜没什么常识。谁在冬天见过蜘蛛网了,没有飞虫的季节,将网织出来干什么? 果然,宋致在去上厕所的一个空当,瞧见了院子角落的那张大网,疑惑地看了一会儿。他是地理老师,对蜘蛛的习性不甚了解,但有生活常识就该知道,这不太正常。想了想,宋致不动声色地继续走进厕所去,从玻璃窗看到大网上的黑蜘蛛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宋致找了找,在角落里找到一根用来扫院子的扫把。 众所周知,蜘蛛网很不结实,随随便便就能弄坏了。宋致一扫把过去,网就没了。蜘蛛却跑得很快,八条腿跟八个风火轮似的,转眼就不见了踪影。宋致脸色凝重,他只是一个凡人,如果一只蜘蛛想躲起来,他肯定没办法。看了看踏踏实实在架子上摆着的盆栽,宋致忽然醒悟过来。 他的想法是错的,不应该弄那么多空花盆,这样打眼一看,可不就会觉得有问题吗。 想到这里,宋致立即打电话,找他买土的那家店,跟对方要了十几盆花,各种各样的绿叶植物,小的两三片叶子,大的一米多高,全让对方换了花盆赶紧送来。 宋别枝被一阵哐啷哐啷的声音给吵醒了,她睁眼一看,入目全都是绿色,脑子懵了半天,又听见有陌生的声音,身体僵硬着一动不敢动,直到这些人出去了,她才慢慢回过神,听着宋致将人送到外面,锁上了大门。 她两片叶子在花盆边上一撑,整个从土里出来,顺着花架子爬到窗台上,趴在窗户上向外瞧。 宋致一回身就看到这一幕,惊了一吓,赶紧快步走回去,走到宋别枝近前,低声道:“咱家进来了了不得的东西,你快回花盆里去,别乱动。” 宋别枝听得有点奇怪,进什么奇怪的东西了?其实从小到大,宋别枝都没见过别的妖,她每个月都会有一天窝在花盆里,小时候觉得特别新奇,有时候跟小伙伴们玩,还会骄傲地说“我能变成一棵草”这种话,只不过没人当真罢了。 * 他们说着话,一只大蜘蛛黏在墙上,安静地看着下面,将两人的对话听到耳朵里。蜘蛛爪子动了动,悄悄从屋顶爬了出去,旁边趴着一只大壁虎,正傻乎乎地在闭目养神,蜘蛛很随意地往壁虎身上吐了一堆丝,把壁虎包裹成了个茧,看着就很好笑。 正待过去,壁虎暴起,爪子朝着蜘蛛身上猛砸,蜘蛛猝不及防,差点从墙上掉下去,壁虎腾出个爪子摁住,把一身丝扯下来给他包裹上,团了团往底下一扔。蜘蛛被团的七晕八素,只注意到它有许多根脚趾,1、2……,5个,那不是一只壁虎该有的。另外,冬天有壁虎吗? 冬天当然没有壁虎,有的只是类似于壁虎的妖。 闻写意以往都是变身超大个,以大的优势力压万物,以前确实是人人敬仰,但现在么,变身端的麻烦,还得有云彩挡住身体,以免被太空里的各个监视器拍下来,成为某种超自然现象。这两日他受到玄蛛的启发,恍然其实完全可以变小,变成个不起眼的小动物,就是对方公司的秘密会议也能去听上一耳朵了。 他没有跑到惹眼的明面上去,院子里那个男人听说是地理老师,不是个常识废,很容易发现他的问题。他就在这里趴着挺好,还可以睡上一觉。从脚边墙壁上的瓷砖上抠了个角下来,伸出指甲打磨了几下,就是个枕头。这可方便多了,随便躺上去就行。 闻写意一不小心将瓷砖角抠成了两半,用不成了。 他目光沉沉,随手将身上还粘着的一缕蛛丝扯下来,把两块瓷砖再粘好。手上虽然这样动着,其实脑子里早就乱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若木仙草? 是真的若木仙草! 虽然提前有心理准备,真见到时,还是有些不相信。多少年了,已经多少年没见过了!这些年里,他做梦都难得再吃上一回。但美好的回忆在他耳边、唇边、鼻子边跟个打不死赶不走的苍蝇一般,时间长了,曾经的过度美好就是如今的叫人心烦。烦透了,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就跑去睡觉,想着睡上个几百上千年,睡他个天荒地老,兴许这世界也能长出个若木仙草。早几年姓叶的怎么说来着,若木仙草乃是天生灵体,伴生于树母之侧,又兼天时地利,实在难得。这片天地灵气稀薄,连修炼都没办法,更别提生出个灵体了。 呸! 等我摘了这两片叶子,拍到他脸上,这误人的庸医! * 这厢宋家父女提高警惕,四下里找了半天,没找到那只黑蜘蛛。宋别枝忽然想起来了,昨天她衣服上还沾了许多蜘蛛网。她摆了摆叶子,变成植物后,虽然能看能听,但不会说话,跟宋致有交流方面的障碍。 宋别枝想了想,从架子上爬下来,走到宋致旁边扯了扯他的裤脚,示意他跟着进屋。她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用叶子敲键盘打字。 宋致先没去注意她打了什么,只是见她叶子用得挺灵活,职业病立即犯了:“这样的话,你以后是不是也可以写作业了。” 宋别枝叶子一僵。她从来没让宋致见到自己会打字,就是怕这个。但是会打字可不见得会拿笔,她顿了顿,只当没听见。 两人一个打字一个说话,交流了一会儿,宋致神情凝重,看样子这些家伙很早就盯上自家闺女了,也不知道他们是想要什么。以前听妻子说,修仙世界看起来是其乐融融,其实与天道争锋,又哪里有容易的,天底下几百座山,座座上头住着修炼的人和妖,兴许哪天山脚下那朵不起眼的小黄花就忽然能开窍,随即有了灵体,成为一方精怪。可是天才地宝却就只有那些,你拿了就没有我的,大家都稀缺,哪来的那么多礼让。 难不成他的女儿,就是某种天才地宝,所以才引来了一些人的窥探? 一旦得出了这种有被害妄想症的推论,就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宋致绕着房子转了一圈,以前觉得小小的院落看起来很温馨,现在却怎么看都是四处漏风,围墙上还有以前方便排水留的孔,可以几只大脸猫一起挤进来了。 难道搬家? 这个念头悄然飘上心头。宋致站在小院里,太阳升的很高,地面上有大片的倒影,是一棵树。这样没有叶子的样子,倒像极了宋别枝才学画画时画出来的树。 宋别枝不能离土太久,她爬回花盆继续吸收土壤的养分。一边做着光合作用一边看着宋致,感觉他其实跟自己植物状态有点像,肩膀上一左一右压着重担,衬得人越发单薄。养大一个孩子有需要耗费多少精力,恍惚算上一算,便是从出生起,一直到成人的二十几年,无一刻再真的属于自己。前几日读书,读到说友谊是奢侈品,她思考了几天,怎么也想不明白这话的道理。此时忽然明白,家里小孩要按时接送,哪有额外的时间去赴朋友的约,喝酒就更是不敢了,怕是大部分时候都会来个主动的“礼到人不到”吧。 她老气横秋地以十八岁妙龄思考着四十八岁中年男人的心态,总觉得自己窥见了其中真谛,再度老气横秋地叹上一叹,深觉人生的事无从劝说,只好闭上眼,做成一株乖巧的植物。 宋致打开手机,播放了一首安静舒缓的音乐,放在一侧的窗台上。一只鸟忽然飞了过来,扑棱着翅膀落在窗玻璃外头。跟上次来送信的鸟不同,这只鸟身上的羽毛大多是红色,一团火焰一般,翅膀和尾羽又有树种其他颜色,炫目多彩,惹眼又漂亮。 宋致看到这只鸟却没什么反应,反而跟它打了个招呼。这是隔壁于飞飞家的鸟,名叫灯泡,听说是一只变种鹦鹉,全世界就这么一只。宋致没深究过,私以为灯泡这个名字起得有点过分,但听说是于飞飞三岁时给起的,就是看着跟白炽灯亮的时候很像。给灯泡抓了几颗红枣放在它面前,宋致忽然想起自己那个担忧,小声与它说:“家里来了个蜘蛛,你是鸟,会捉虫子的吧。要不你帮着找找?” 就是心底有个事情压着,随口跟鸟说一说,排遣一番,没当回事。 那只鸟也浑然听不懂,叽叽叽叫着,啄了啄自己身上的羽毛。宋别枝见到自家老父亲跟只鸟逗哏,忍不住笑了起来,两片小叶子一抖一抖的,好不热闹。灯泡偏着头往这边看了半晌,似乎不明白那株植物怎么那么奇怪。 宋别枝从灯泡想到于飞飞,觉得自己这位朋友可真是个妙人。养了这样漂亮的鸟,不关笼子也不看着,随意它胡乱飞。也不怕哪天被谁捉了去。 太阳照得人暖洋洋的,植物也开始犯懒。宋别枝的叶子慢慢地就不动了。灯泡在窗台上又立了一会儿,吃了两颗宋致给它的松子,随后就飞走了。 等它走了以后,角落里那只壁虎睁了下眼睛,又继续趴着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