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开眼睛时,因为身体还僵硬着,整个人往前冲了一下,脚下打了个趔趄,直接扑进了前面的雪坑里,冰凉的雪让她本就发寒的骨头冻得哆嗦。
下面更是有什么东西尖锐又铬人。
她低头一看 ,是腐尸的手。
腐尸的手上没有什么好肉,发臭发烂的肉都在往下脱落,那只手散发出暗红色诡异的可怖,就这么从雪坑下面伸出来。
窦炤立刻往旁边一滚,整个人也清醒起来。
后脖子那里有一只手拎着她就往后,温润的声音此刻有些发抖,却依旧如春风拂面那样温柔,“炤炤……”
窦炤一个激灵,忙回身抱住了对方的胳膊,仰起头来,开口的声音还有写些颤,“大师兄好厉害,就这么轻轻一找,就找到了藏在这里的尸妖!”
她笑得两眼弯弯,嘴角的小梨涡浅浅的,看得人直接没了脾气。
站在她身侧的男子低下头来,月色与雪光交相映辉,令他整张脸都像是蒙上了一层玉色的润,不远处的万家灯火就在他身后,彷如交织出了一场梦境。
他身袭一身蓝衣,长发仅用一根翠竹簪束住,神情沉静柔和,那双眼里像是能装满星辰长天,一眼望进去,望不到边,像是深藏着看不尽的埋葬在里面的荒凉,又像是能包容一切的宽和。
而他眼尾处的那一滴如血泪一样的红痣却令这温柔与沉静添了一分妖异。
大师兄长得真好看,还是多看看大师兄压压惊,她怎么会陷入一只小小腐尸造成的小幻境里,重新想起来那一幕幕呢?
如今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好疼。
真的好疼,疼到她鼻子发酸,骨头都在发颤。
所幸,她又活了过来,变成了凡界一个小修仙门派的小师妹,从前那些事,过去太远太远了,就当是一场噩梦。
而她也不会再遇上贺荆仙君了,嗯,就算如今再遇上,她也绝不会和从前一样了,再缠着一个想杀了自己的人,她不想再与贺荆仙君有半点关系了。
他不喜欢自己,飞蛾扑火的喜欢,她不想再经历一次了,已经够了,真的够了。
哪怕那个人是贺荆仙君,哪怕他生的俊美又厉害,哪怕她以为他能够……
道不同,便不相为谋。
卫漱在一边被窦炤看得完全没了脾气,又忍不住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却来不及多说什么,他将窦炤拽到身后护着,手里的长剑亮起一阵光,已经冲着前面的腐尸冲了过去。
窦炤也不闲着,弯腰捡起了落在地上的自己的那把秋水剑,也在后面跟着冲了过去。
雪地,黑夜,月光下,浑身腐烂发臭的腐尸看着便是惊心动魄的可怖,他的眼珠子一颗挂在脸上,另一颗早已不知所踪,那颗挂着的眼珠似乎还在转动着,直勾勾地看向窦炤。
他嗬嗬笑着,嘴里发出古怪的音符,双手做出掐的动作,像是要朝着窦炤而来,嘴里更是喊着,“炤炤……”
对,就是这一幕,害得她竟是想起了贺荆仙君!
窦炤手里的秋水剑蹭一下就穿了过去,一双眼亮得惊人。
可有人比她还要快,卫漱的那把竹剑以锐不可挡的气势一剑劈开了冲向窦炤的腐尸,那一瞬间的戾气与剑气都令他当得起这小小隐天宗的第一天才。
尸妖的一双手被齐齐斩断,落在窦炤面前,陷进了雪地里,很快,飘飞着的大雪落下来,就将这腐肉烂骨埋在了雪下。
“嗬嗬~~”尸妖嘴里发出单调阴森的音节,那只眼球还盯着窦炤看,看得窦炤心里很是不舒服。
尸妖断手处飘出一阵阵鬼气黑雾,那是他最后一击,拼了命朝着窦炤袭来。
窦炤立刻往后退了两步,以秋水剑挡之。
卫漱的竹剑早就在后面锁住了尸妖,他手里拿出一张黄符,黄符上以朱砂绘了符文,黄符加以灵力,直接封住了尸妖。
“炤……”那尸妖嘴里最后发出一个单调的音节,紧盯着窦炤,在她面前直接化作了一团黑水。
黑水里有一枚黑色的像是水晶一样的东西,卫漱将其捡起。
那团黑水在雪地里异常瞩目,可又很快落下的雪覆盖住,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没有被吓到吧?”卫漱收了剑,几步落到窦炤身边,上下仔仔细细查看了她几眼,声音沉静柔和。
窦炤摇头,只是刚想说没事,就听到一道冷冷的呵斥,“师兄,我早说过了,不要带窦炤出来!这次若不是她这个废物打草惊蛇,惊动了这小小尸妖,怎会让那只大妖逃脱?!”
她回头就看到了大师姐温梨,师姐生得如白雪一样高贵冷艳,一双凤眼此刻厌恶地盯着窦炤。
面对这指责,窦炤有些无话可说。
隐天宗是个小派,宗门内弟子并不多。
师父捡到大师兄这个天才已是让全宗门上下在修仙门派里都抬头挺胸地走,这一次,是登仙大会,也就是几大修仙门派一起切磋交流,门派内弟子自然也是交流切磋的重点。
恰逢此时凡界妖物魔物作乱,比起凡界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汹涌一些,登仙大会的主领者,也就是当今第一大派坤山派的掌门就提出让弟子下凡界历练捉妖,最终以妖物内核的数量和等级作为此次名为切磋实为较量的输赢。
这只尸妖是近几个月来在凡界一处叫做藏龙县的地方作乱的,修行不过百年,刚刚有了意识没多久,但因为吞噬了太多活人与尸骨,力量不弱。
而且这只尸妖最怪癖的一点,是每月中吞吃穿着婚服的新娘子,而每月中也是藏龙镇妖气最浓郁的时候,哪怕是修仙人士,也很难随意进入。
表面上的确好像是尸妖厉害,可大师兄却说,这只尸妖后面还藏着一只大妖,所以这藏龙县才被妖气笼罩着,浓郁非常。
窦炤低着头,掩去了眼底的心思,其实她那么容易陷入幻境,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如今这一次,与她第一次遇见贺荆仙君时的场景,太像了。
那一次,她也是扮做新娘子,假意要去嫁给在凡界平安县残害百姓的鬼新郎。
哪知道鬼新郎后还有鬼琴妖,鬼琴妖后更藏着一只……她从未想过的大妖。
若不是贺荆仙君赶到,当时只是三重天小凡仙的自己早已活不成了,平安县的大娘大叔们还笑说贺荆仙君是自己的夫君,这才是赶着来救她。
夫君倒的确不是夫君,但救了一命是真。
后来他也亲手杀了她,她想,贺荆仙君是不是会后悔当初平安县那一次救了她呢?
“若不是炤炤自愿扮做这一次的新娘,你以为这一次藏龙镇我们能进来?”
卫漱收了剑,站在窦炤身边,替她将头上的钗环摘下来,往日如春风温柔的声音此刻显然十分冷淡,他并不多看一眼温梨。
温梨握紧了手里的剑,愤愤说道:“大师兄你就会宠着窦炤,若不是窦炤中了那尸妖的幻境,差点丧命,现在又怎会这样?还不是她天赋差,到现在都修为平平,连这么个小幻境都会中,当初师父多么疼她啊,师父以为她是失散多年的女儿时,把什么灵药都给她吃了,也亲自教她,但废物就是废物!她比起朵儿来,半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够了!”卫漱的声音高了几分,那双漂亮的眼睛朝着温梨看了过去。
明明和以前一样,大师兄还是大师兄的样子,可大师兄的唇角没了半点笑意,眼底也黑幽幽的,温梨心里就是一凉,有些害怕。
“师兄,师姐说得没有错,都怪我。”窦炤拉了拉卫漱的衣袖,她转头对温梨说道,“师姐说得都对,都怪我。”
她虽不知为何自己在修炼上总是有些凝滞感,哪怕再努力,再花费的时间多,修炼总是很慢也很平凡,但是她却知道,全师门上下除了大师兄外,都不喜欢她。
因为她抢走了本该属于云朵儿的一切十年,害得云朵儿在外流浪受苦了十年 。
师父找回的云朵儿的时候,就让她离开隐天宗,而且什么都没给她。
当时师父牵着云朵儿的手,居高临下地对她说:“炤炤,你来时,什么都没有,连一身蔽体的衣物都没有,为师把你裹在外衫里抱回来,如今你走,自然也不能拿走师门任何一物,这十年来,为师花在你身上的精力,灵物不知凡几,已是对朵儿十足的残忍,你走吧,永远不要再让为师见到你。”
当时她想,她从前在三重天时,也时常下凡界捉妖,凡界的烟火气她最是熟悉,离开隐天宗下山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是大师兄却将她护在身后,温温吞吞最是温柔好脾气的大师兄第一次生气。
大师兄对着师父磕了三个头,清润的嗓音十分沉静,“师父,若是炤炤走,我便跟着炤炤一同下山了,往后便不再是隐天宗的弟子,这三个响头,就当是回报师父多年来对我的教导。”
师父当时的表情很难看,因为大师兄是个天才,旁人需要一月修炼的术法,他一日就会,旁人需要不知多少年练出的剑意,他当时不过十八却已经悟出属于自己的剑意道心。
这样的大师兄,师父怎么肯让他走?
当时她扯了扯大师兄的袖子,凑过去特别认真地说道,“师兄,炤炤自己下山可以好好活着的。”
可师兄回过头来,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眼睛笑弯了,声音也轻轻的。
“可是炤炤下山了,师兄就不可以好好活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