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你还会杀她吗?”
窦炤还没睁开眼的时候,就听到了这样一句话,苍劲古老的声音正在询问着谁,像是从远古传来,风将这声音带来时,也夹着一股血腥味。
她好累好累,浑身像是被人拆了又重新拼了起来,就像是那种破布娃娃,随便有人拉扯一下,她怀疑自己都会被扯碎。
脑子里浑浑噩噩,藏了很多东西,一幅幅画面快速从眼前掠过,最后一下子定格在了那一瞬间——
她死了,那支碧骨笛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握着,穿透了她的胸膛,在她的胸口挖出一个血淋淋的,空落落的洞来。
肌血骨骼崩裂破碎的时候,她竟是还有心思低下头去看。
她看到了自己血淋淋的胸口,也看到了那只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手上爆出的青筋,一根根,那么分明,那么好看地握着笛子直接穿透了过来。
茫然无措都来不及,她只觉得好疼好疼,好难受,那根笛子怎么能让她那么疼。
她鼻子酸涩到不行,那一瞬间,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要哭了。
这是阿荆的碧骨笛,阿荆……杀她?
阿荆从背后杀了她,阿荆的手竟然穿透了她的胸膛,阿荆为什么要杀她?
他明明知道她在给他挡住青黎仙君啊,他明明知道自己是喜欢他的,他明明知道她……
怎么办,她活不成了,她还没有完成自己的使命,她还有许多事要做,她还有许多话要说。
可她抬头时,却看到阿荆哭了,她从来没见过阿荆这副样子。
他的眼睛通红着,里面甚至找不到一丝眼白,整个人就像是一只魔物,满头的黑发一瞬间就变成了银白色,他看着自己,浑身都在发抖,眼睛里流下了血泪。
他在哭。
阿荆在抱着自己哭。
窦炤也想哭,可她不会哭,她连笑都要没力气了,她好难受,一切努力都要付诸东流了。
她没有办法为先祖们恢复名誉,没有办法延续族命,她要死了。
意识消散前,她想让阿荆不要哭了,她给他做了新衣服的,她一件,阿荆一件。
她知道,一定是他没看到她跑过来替他挡住,一定是她太笨了,一定是她刚刚太快了,一切都是意外。
“重来一次,我还会杀她。”
沙哑的声音在这缄默如海的周围响起,像是忽然炸开的乐声,窦炤一下子清醒了。
她睁开了眼睛,周围黑雾雾一片,浓稠的血腥味狭裹着她,但她还是一眼看到了前方那道人影。
他身形颀长,虽然背没有从前那样不屈的挺直,虽然肩膀没有从前那样宽阔,虽然他的头发不再是墨色,虽然他不再和从前一样穿着白衣,而是穿着一件染血的陈旧的青衫,可她还是认出来了。
是阿荆……不,是贺荆仙君,他手里的碧骨笛碧如清湖依旧,像是从未染过血一样。
可窦炤眼前却是出现了血色,那是她的鲜血,一滴一滴往下滴落,流在地上,蜿蜒成一片汪洋,将她快要吞没,窒息扑灭了她。
“重来一次,我还会杀她。”
沙哑的声音冷了几分,却是重复了一次。
“那她与浅雪之间,你又还会如何选择?”那道古老苍劲的声音再次问道,不喜不悲,如此寻常。
浅雪神女……
窦炤屏住了呼吸,有些怔愣和茫然,与浅雪神女又有什么关系?
她最是喜欢浅雪神女了的。
“自是选浅雪。”贺荆仙君的声音毫不犹豫,冷硬非常。
窦炤的呼吸都停滞了,浑身发冷,她看到了贺荆仙君转过身来,他的脸瘦削俊美,冷硬得像是寒石谷里的万年寒石,什么也走不进他的心。
冷血无情,冷酷凶残,薄薄的唇紧抿着,刻着薄情两个字。
他的目光看了过来,像是看到她身上,又像是没有落在她身上,那双琉璃一样澄澈的眼睛此时却是幽沉一片,里面没有光,沉如深渊。
他一步步走过来,窦炤从骨子里感到害怕,浑身都在发毛。
贺荆仙君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她身上,他的手抬起来,像是要摸她的脸,眼神似乎都变得温柔缱绻起来。
他是想掐死自己吗?
窦炤却忍不住这样想着,更觉得,自己当初看到贺荆仙君哭不过是自己临死前的幻觉罢了,贺荆仙君怎么会为了自己哭呢?她真是太自作多情了。
现在她就不可抑制地想要逃离,逃得远远的,她不该去喜欢贺荆仙君的,不该的。
她怎么能忘记了自己的本体是什么?
堕神苍龙一族,坠入妖籍,永不飞升,与天界为敌,九重天的贺荆仙君,自然不会放过她这个侥幸飞升的后裔。
而他也不会知道她为了飞升,都付出过什么,他根本不在意的。
在他心里,或许只有浅雪神女。
窦炤忽然有些微微出神,又想起来一桩事。
那时候遇见贺荆仙君后 ,她就更加勤快地下凡捉妖来攒功德,想着能早些从三重天升到九重天与仙君日日在一起最好了。
凡界的大妖大魔当真有些是比三重天的小凡仙厉害的,那一回,她受了极重的伤,在凡界逗留了很久,无法凝聚仙力回到三重天。
是小百河用了十多天将她找到,带回的三重天。
她的伤太重了,妖毒,魔气侵身,需要一味极珍稀的丹药,那是九重天的仙君也不一定有的。
小百河那天哭得很厉害,她第一次见到她那么伤心,本想安慰她几句,可实在是没力气。
小百河太害怕自己死掉了,背着她受了天雷去了九重天,她本是花仙,脆弱不堪,拼着一口气到九重天时,元气大伤。
九重天的浅雪神女的神女宫灵药是最多的,小百河知道自己与神女有些渊源,便直接找了过去。
到了神女宫外,却被人拦住了,神女宫的小仙侍一如既往地厌恶她,自然不让他们进,恰逢此时,贺荆仙君过来了,手里还捧着一株藴神花,那是疗伤圣药,十万年长成,十万年开花,极其珍贵,又因生得清美异常,也常被人养做寻常花赏玩。
小百河当时就求着仙君赐药,“仙君,您救救炤炤吧,炤炤快活不成了,炤炤素日最喜欢您,有了什么好的都会给您,她这次受了极重的伤,极需灵药,这蕴神花,这花,给了炤炤吧 ,求仙君了。”
贺荆仙君居高临下地看着已经跪在地上的百河,扫了一眼她和百河,眉间没什么神色变化,只淡淡说道,“这花,是浅雪最爱的,我已为她寻了许久,不会送人。”
“可是神女,神女只是做赏玩用,炤炤是用它来救命的啊!”百河声音都哭得发颤了。
贺荆仙君却没有理会她们,直接抬腿进了神女宫,只留下神女宫外那小仙侍仰着鼻子对他们说鄙夷不屑的话。
后来……后来小百河去别处求了灵药,但哪里能治她,她养了足足一年,才是勉强痊愈,可身体却大不如前。
原本她的苍龙鳞甲坚硬无双,即便是碧骨笛加上青黎仙君的剑,也不会那么容易伤她至此,可是,她的身体本就一直伤着。
酸涩涌上心头,窦炤觉得眼前忽然就模糊了,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濡湿与凉意。
她哭了么?她竟是会流眼泪了吗?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她听到贺荆仙君轻轻的低低地地喊了她一声,像是要囚住她的魂魄一样——
“炤炤。”
……
“炤炤!发什么愣呢?!”
窦炤恢复意识的时候,听到有人高喊了自己一声,然后额前一疼,被人弹了一个大板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