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小王爷,最恨别人说他“丑”。 兑泽推门而出,看到邱渊之立于门前,倒生出了几分感慨。眼神略为复杂,看得邱渊之有些毛骨悚然。 半天,兑泽憋出一句,“好好照顾你主子”。 邱渊之看着兑泽离开的背影,回头往内堂看看邱暮什么情况。看见少府君正恶狠狠的咬着素饼,吃相略凶残。 邱渊之心中惋惜,说起兑泽,邱小王爷是真心把他当作过朋友的。 “你楞在哪里做什么,去把西凉、颍川、平津的密信都拿来呀。”邱暮话音将落,邱渊之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再回来时,看见邱暮正在认真的拭擦一把宝剑。邱渊之近前一看,“哟,这不是老王爷的步光么,公子你终于拿回来了。” 邱暮斜眼看了看邱渊之,“父亲戎马一生的英雄剑,却成了朝安宫随身保命用的利器,没有江夏士族的这次谋逆,她还不会轻易拿出来呢。” 邱渊之想了想,“咱们擦完了,还要还回去么?” “还?!她欠我的可不止这些,拆了李家的台,她也不过是女人而已。”这话,邱渊之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在他眼里,无论他的小主子有什么雄才伟略,遇到朝安公主反而事事让步。所以,根据以往经验,少府君就是简单的擦拭一下,怀念一下父辈往昔,然后再乖乖的还回去。 “陈湘那边有什么动静?”邱暮眼睛瞥向邱渊之的衣袖,发现青灰色的衣服上面沾了点黄色的污迹,表情有些别扭。 邱渊之浑然不觉邱暮的异样眼光,“陈源遇刺,陈湘也怀疑邱世玉,咱们要不要把饵放了。” 邱暮点点头,“朝安宫这个样子,是指望不上了,你让季礼有所动作吧。还有陈烈查了陈源遇刺的原因查了这么久,也是时候有点眉目了。” 邱渊之还是有点担心,“邱世玉腹背受敌,公子不怕他狗急跳墙?” 邱暮嘿嘿一乐,“就怕他不跳,他不跳,我怎么摁住他呢。还有,你让徐徜可以接触陈湘了。” 邱渊之点点头,从一堆信笺中翻出一封标有“黛山飞雪”印记的书信,“太妃给小公子赐了名字,你选一个吧。” 邱暮面上一僵,“母亲都知道了?” 邱渊之轻声道,“不知道是朝安宫生的,就说是你的侍妾,族谱上也是庶子。” 邱暮皱了皱眉,“我知道了,继续瞒住吧,等到七星关事毕,我亲自去跟母亲说。” 第二天早膳过后,邱暮去看过小公子,刚出生的小孩子都是皱巴巴的,根本没有邱渊之所说的玉雪可爱,诚然也不会有任何的蛛丝马迹表明这孩子长得与他如何相像。小公子十分的敏感,许是嫌弃邱暮搅和了他的清梦,嘤嘤泣泣,不到半盏茶少府君就失去了初为人父的乐趣。 “长耳阿长耳,你为什么长这么丑?”被唤作“长耳”的小公子许是听懂了,嘴巴一扁,瞬间嚎啕。 “据说,小公子刚生下来的时候,正是晋阳王行凶之时,他一声不吭,已属难得。少府君也何必在乎婴儿的美丑呢。”兑泽摇着折扇,正也低头看着邱暮臂弯里的孩子。 邱暮将孩子递给奶娘,对兑泽友善道,“兑泽大人昨晚睡得可好?” 兑泽摇摇头,“不太好。想了一夜,怕女公子不醒,又怕女公子醒了。” 邱暮欸了一声,“这就怪了,女公子醒了,才解了陛下的燃眉之急啊。就算女公子不醒,陛下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侄子可用。” 兑泽心里明白的很,有些人就是喜欢端着。“岐山王现在还是邱世玉,岐山王世子是他的儿子邱解忧,眼下你的儿子是什么身份呀?少府君无嫡妻,女公子尚有王夫,小公子至多也就是一个族内的庶子。少府君不在乎自己的身份,但是族内庶子是什么景象,相信西凉与东都差不了多少。” 邱暮并不在意,“兑泽大人,已经替我们父子想了一夜,不知可有全策?” 兑泽不语,看着邱暮。 邱暮挥挥手,所有人都退出屋内。“兑泽大人,有什么良策,邱某恭听。” 兑泽为邱暮满了茶,“逼邱世玉认了小公子,女公子嫡次子,赐府君,封王侯。如何?” 邱暮笑道,“你们这是要逼反邱世玉。” 兑泽点头,“难道少府君当初不是这么打算的么?以一子而定乾坤,少府君下的是盘大棋。不过,可惜,最后也没有弃车保帅。智谋果敢,却狠毒不够。我若是少府君,不解泉陵之困,反而可让太阳怒火,燎平淮东。想必有了软肋,做事掣肘的道理,少府君应该懂得。” 邱暮冷笑,“我对她的情谊,虽目的不纯,但也决不会隐藏和利用。我的儿子不需要与邱世玉扯上任何关系。不过,”邱暮稍加停顿,换了一副面孔,“眼下确实有一件事情需要陛下帮忙。” 兑泽心中暗道,碰到这个横空出世的少府君,事情总比想的还要难对付。兑泽道,“请少府君言明,在下也好请示君恩。” 邱暮摆了摆手,“不用那么麻烦,也就是拿陛下的十字授玺盖上一下。”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份明黄色的绫锦,慢慢的在兑泽面前展开。 待兑泽看到飞龙、祥云、瑞鹤,以及上面的纂体,这是一道要用玉轴作为轴柄的圣昭明旨,按捺住心中大惊,细细去看上面写的什么。等他看完,脸色全变,所谓的儒雅,士家的风度全部抛诸脑后,恨不得破口大骂,好在还留有一丝理智,咬着牙说道,“少府君这是什么意思,你要这太傅和大冢宰,是想效仿谁呢?” 邱暮喝了一口嫩芽,回口有丝丝甘苦,“兑泽大人这就不高兴了,你昨夜睡得不好,想了一夜的计策,我这边也没闲着啊,你看,你和陛下既然这么为我们父子考虑,我也要回馈陛下才是,王储之位尚有悬念,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崔太子?徐太子?淮阳王?前面都不满意,还有一个没办法的选择,城阳王。崔家聪明有两个选择,不寂公子和从心公子都是朝安宫养大的孩子,陛下应该心中有根刺吧,崔家虽然是陛下的母族,但是当年作为崔太子对母族的处处忍让,想必时至今日陛下心中也不好受,何况朝安宫表面上虽得圣心,但是牡丹蛊毒若解,陛下就失去对她的控制,我若是陛下,屠邱之后,她最好的去处就是消失。” 兑泽冷笑,“少府君大义啊,这是在围魏救赵么。” 邱暮继续说道,“兑泽大人听完,就知道受益的是谁了。我大胆猜测,陛下选的储君应该不在这五个王公里面。” 兑泽不动声色,“是么,那以少府君之见,是何人呢?” 邱暮笑而不语,看着窗外碧绿的沙罗说道,“这树名叫蛇木,惯生于林下和溪边荫地,是我西凉王族的岐山谅王亲手所载,来到这泉陵谅山府的人,都觉得这棵蛇木十分的珍贵,但其实,这颗树的存在是为旁边的茶秆竹提供养分。你们觉得竹内虚空,我却认为,竹霸春秋。陛下,需要给那位王公铺路,或许不必成为储君,但要问鼎王座,光靠陛下和兑泽大人的一己之力,恐怕力所不及。我内与外戚没有瓜葛,外又可以使藩王之间互相牵制内斗不断。于陛下而言,我这种没有站队的,才是最好的人选。” 兑泽听完,都想给邱暮掌声了,一个人能把挟天子令诸侯的目的说的如此的大义,恐怕只有邱暮了。但是兑泽不傻,启炎帝更是不傻,没道理为了驱赶豺狼引来虎豹啊,太傅位列三公,虽有太师、太保互相牵制,但是一旦大冢宰也落入邱暮的手里,就等于一人既掌控了政权,又握有兵权,皇子孱弱势必成为傀儡。兑泽压了压怒气,调整了一个完美的面目表情,说道,“少府大人,在下有一事还不太明白。” 邱暮替兑泽添了一碗茶,“这是静怡郡主小时候栽种的雀舌,郡主喜欢茶的嫩芽,所以仆从老了就一直以这个招待宾客,略苦,兑泽大人尝尝,苦茶也回甘。” 兑泽的脸和手都僵了。静怡郡主是老岐山王邱启的嫡长女,是岐山王邱世玉的嫡长姐,当年嫁给了琅玡王氏的朔兖侯世子王充,夫妻关系不睦,据说这兑泽还是世子夫人在外的男小三,一段婚姻也是狗血淋头。邱暮提到静怡郡主,这就是在刮兑泽的脸皮了。 这茶是喝不下去了,兑泽说道,“少府大人是从哪里看出储君人选不在五个王公之列?” 邱暮咧开了嘴,“兑泽大人错了,储君应该是崔太子,毕竟陛下还需要崔家,但是陛下必定会换储君,围剿崔氏和王氏,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不惜以身体和生命为代价。不然,崔太子早就会养在身边,替他铸下威望。可是陛下做了什么呢,一个养在朝安宫身边的储君,他的继位早就埋下了身世不正。” “还有,”邱暮眼睛微眯,透出精明,“我手上握有凉州的精兵,他们早就不满李氏王朝给我们的叛臣之名。但凡是个西凉男儿,都想要有个闪闪发亮的名字。兑泽大人,这是个现实的选择,要么让陛下签下这圣旨诏令,封我为太傅,并晋大冢宰,封地西凉;要么做好准备抵御地狱归来的西凉藩兵。” 兑泽咽下一口老血,心里生出了不平衡,毕竟他如履薄冰,恪尽臣责,尽心侍奉的陛下,在邱暮的眼里是看不出任何天子威仪。“少府君好手段,想必为了这道明旨,也没少花心思吧。我看这明旨做的也是一模一样,连承旨令的字迹也是难辨真伪。” 邱暮点头,“我这是先礼后兵,陛下要是不愿意,我连废帝的诏书也能写的出来。兑泽大人要劝陛下想开点,藩王士族到了陛下这一代,早就羽翼丰满,不臣之心广而有之,什么云火族兵,你去问问朝安宫,还剩下什么,就连她的命还不是要靠我来到泉陵。陛下,也应该认清现实了,打不过就要谋求权宜之计。否则,群起而攻之,就什么都不剩了。” 兑泽脸色略苍白,当作没听懂邱暮的大实话,强挤出一个假笑,十分的别扭,“少府君之意,我会转达给陛下,请君静候。” 邱暮也不客气,将明旨的丝绢直接塞到兑泽的手里,谦恭正色,“有劳兑泽大人。” 兑泽鼻子里哼了一声,看了看已经凉透了的茶,没忍住,一口饮下,涩苦至极,哪里有什么回甘。想起了静怡郡主错付他人的一生遭遇,也不再与邱暮寒暄,甩甩衣袖走了。 邱渊之站在廊下,看着兑泽的背影,摇头道,“你为了一个女人,把我们筹划这么久的复国大计给亮出来了,公子不觉得对不起祖先吗?” 邱暮嗤之以鼻,“你小孩子家懂什么。我这是提前完成任务。” 邱渊之道“我都看出来了,陶季白那个人精会不知道么,你这是以明示的虎狼之心,换他们尽力救治朝安公主。” 邱暮诧异道,“哟,你今天脑子是租了别人的么,突然间通透了。” 没错,启炎帝看到邱暮攥写的明旨会勃然大怒,势必会尽心救治能克制邱暮的李皎。因为,启炎帝心里也明白,只要朝安公主醒了,就能挡下西凉的藩兵。 邱暮要想救她,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让启炎帝觉得她还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