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周玲珑咽下汤水,便开始苦思冥想更好的,谋取辽国江山的办法,想着想着便想到了梦里去。 她死盾前,有孕不到一月,路上逃了两个月,这时已有三个月身孕。 容修安静的坐在床前,看着熟睡的她,不知为什么,看着她宁静的睡颜,能够让他的心绪无比平静。其实,如何将这万里花花江山收入囊中,他胸中早已计定,且也已开始付诸行动。 原以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等紫微星驾临。可如今眼前这样的她,仿佛老于事故,实则天真纯善;似乎通情炼达,却又热情爽直…… 容修不知道,当大幕拉开,一切阴司诡秘全都展露无遗时,她,会作何反应,又是否还愿再信他? 嗜睡的日子对于周玲珑来说,过得无比快,睡着睡着就有了六个月的大肚子了。 过了嗜睡期,顶着颗大肚子的周玲珑变得无比活泼,天天在山里扮猴子,上树摘果子、掏鸟窝、下河摸鱼、游泳……最离谱的是,居然把仙鹤追得上了树! 容修的师叔博涯子实在看不过去,给容修下了最后通碟“你若再管不好徒弟,就把她逐出师门吧!” 博涯子是个特别严肃又循规蹈矩的老头儿,学识渊博精通奇门遁甲之术。可惜他一点都不喜欢周玲珑,否则周玲珑一定对他拜服得五体投地,因为据容修交代,他塞静妃手里的地图就是从博涯子这里偷的,至于博涯子怎么会有辽国皇陵机关图,这就是个迷了……可周玲珑一直执着的怀疑这老头就是她们摸金校尉的老祖宗。所以敬畏得不得了,远远见了都得绕道走。 “你师父呢?从打我来了就没见过。”周玲珑问容修。 “师父云游去了。” “天下都乱成一锅粥了,还有能游的地方?哪里?我也去!” 容修无语,转头走了。 他最近日日早出晚归,周玲珑虽然不知他具体在干什么,但她明白,这天下不是那么好谋得的,如果仅仅生个孩子就能轻轻松松把人家的国土弄到手,那那些诸葛孔明、韩信、付玉之类的聪明人也不用愁白头发了,只要能把后宫的大肚子拐出来一个不就万事大吉了么? 她鸵鸟的不想知道辽国的事,可此时辽国皇宫却并不是一团和气。 宇文萧遣退了正在上书房里商议河工整修的几个工部大臣,示意他身边的魏喜在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 然后对着跪在他对面的龙禁卫指挥使乔简道,“怎样?” 乔简肃容答,“尚无静妃娘娘下落,但臣另有发现。” 宇文萧先是有些失望,听到他后面半句却是精神一振,紧紧盯着乔简等他下文。 乔简从怀中掏出一卷书册,双手呈到宇文萧案桌上,复又回到原位跪下继续道,“这是从死去的田医政的夫人那里拿到的。田医政虽在娘娘出事前因疾病故去。但陛下嘱臣不可放过一丝一毫,臣便派了人去田家,本未报什么希望,可派去的人却发现田家已人去楼空。臣觉得有些蹊跷,于是增派人手寻找田家亲眷下落,几日前在榆林找到田夫人协幼子躲在一处农庄,臣连夜赶去,从田夫人处得到了这本医案。田夫人说,田医政在娘娘出事的半月前,一天在宫中当值,下值回到家中立刻遣散了家里仆役,典了宅子,将家资和妻子儿子托付给一对不肯离去的忠心老仆夫妇,便在城外的关帝庙里发疾病去了。生前曾悄悄将这本医案塞给田夫人,言道,除非龙禁卫到了,否则不可透露一丝一毫!” 龙禁卫是宇文萧的外祖父在他出生时就为他培养的一支私军,多年来一直以暗卫的形式守在他身边,直到他登基为帝才转暗为明,封为龙禁卫。从前暗卫的职责由世代效忠辽国皇帝的影卫接手。 宇文萧已不耐烦道,“这医案有何蹊跷?” 乔简忙道,“田医政出事前半月曾给静妃娘娘例诊,医案载,'尺脉微滑,数则不明,半月后可定。'”臣询御医,此脉象乃是疑似有孕!" 乔简说完半天没等到宇文萧答言,略微抬头去瞧宇文萧,却见这位皇帝陛下两眼发直盯着自己! 乔简只得硬着头皮问到"陛……陛下?" 宇文萧此时才回过神来,慌忙去翻医案,手指竟有些颤抖。 他摩挲着那短短的一句话,视线渐渐模糊起来。田医政是杏林国手,不会诊错。恐怕只因当时自己不在宫中,唯恐闪失,而写下的隐秘拖延之词。后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逼得田医政自裁而绝后患的。原来这才是那两个女人决定铤而走险,害死静妃的真正原因。他的玲珑竟然怀孕了,她竟有了自己的骨肉!竟怀着孩子受尽迫害、颠沛流离! 心像被什么紧紧攥住,狠狠地抽疼,他忽然觉得透不过气来,努力呼着气,两手抓住胸前的衣襟用力的撕扯着,可仍没有什么效果,两行泪顺着充血的眼角滑下,冰凉的,直凉到四肢百骸…… 他拼尽全力吐出一口气,却是伴随着一声凄锐的哀鸣一同吐出。这才觉得松缓了些,却已是冷泪满襟。 乔简此时已吓得面无人色,想上去扶住宇文萧,又不敢,怕看到帝王失态会累及自身,只得把头埋在地上浑身颤抖着听着帝王的动静。 宇文萧顺了顺呼吸,静了片刻,哑声道,“邯郸之南有一灵山,乃容修师门所在,若不出所料,玲珑已被隐入此山。传说,灵山有奇门,非其派弟子不得入。你持我王令,引精通奇门遁甲之士,秘入灵山,徐徐图之。” 乔简大声道,“臣,谨遵陛下御令!”深深一拜,然后退出了大殿。 魏喜望着乔简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他身负内家功夫,方才殿中的一言一动他都听得分明。陛下情深入骨,得知娘娘身怀有孕还倍受迫害、颠沛流离又岂能不痛彻肺腑? 上次追出朔州,去跟西北王要人,只带着十几个亲卫便闯了太原城,幸亏西北王正在西界巡边,不在太原,才得以全身而退。可尽管如此,还是被抬回来的。 从打大宛进犯,陛下不得不连夜亲征。因为担心娘娘在宫中被人所害,为了早些终结战事赶回宫中,全用的是不要命的打法,身上受了两处重伤却不肯多休息一日,局势一定,便急急赶回。 却不曾想,仍是晚了,一回宫便见到了娘娘的尸身。魏喜清楚记得,当时陛下站在娘娘尸身三步之遥不肯再上前一步,衣襟不停的颤着,背后伤处瞬间被血迹渗透…… 后来的几次吐血也皆因娘娘生生死死之故,陛下到地宫册封娘娘,见到人去棺空,先是大惊又是大喜,不肯听御医劝阻,千里追寻娘娘,七日夜不眠不休,又从朔州一路打到太原,得知娘娘根本不在西北,才彻底倒下,任人抬了回来。 几番生死折腾,就是铁打的身子又能撑得几时? 魏喜从小内侍手中接过药盏,走到宇文萧身边,躬身道,“陛下,请用药。” 宇文萧笔下飞龙走凤丝毫不停,随口道,“拿走。” 魏喜示意小内侍退下,自己对着宇文萧缓缓跪下来,双手将药盏举起,沉声道,“请陛下为娘娘和小皇子计,保重龙体!” 宇文萧的笔瞬间顿住,一滴墨汁滴下污了纸张却不自觉。 魏喜见宇文萧有所触动,心中大定,续道,“来日方长,娘娘故国已不可归,只要陛下安在,娘娘、皇嗣总有寻回的一日。如今朝中局势不稳,外忧内患不绝,若陛下轻贱自身,他日娘娘、皇嗣又当靠何人庇护?”说着,已不觉流下泪来。 宇文萧愣了愣,放下朱笔,接过药盏,单手扶起魏喜,将药一口饮尽。然后望向窗外出了一回神,忽然问“你说,她可曾想朕?” 魏喜斟酌一番方道,“娘娘怎会不想念陛下,只是恐怕身不由己罢了。” “身不由己?”宇文萧站起来走向窗边,将几乎探进来的一支不知名的小花从枝头取下,盯着那嫩黄的花蕊喃喃道,“是啊,朕不在她身边,受了委屈,她除了躲起来偷偷的哭,又能怎样呢?” 那一年,十五岁的宇文萧初到大舜,大舜的皇宫富丽堂皇、宫阙深深,不是时日尚短的辽宫可比。 他觐见过舜皇和皇后,正在宫中闲逛,身边只跟着魏喜。他想多熟悉熟悉这座历经数十代的深宫,毕竟他作为男子,最多只能在这里住到十六岁。 做质子是他自己求来的,父皇有疾却不至命,几个兄弟却已蠢蠢欲动,长此以往必不能善了。与其汲汲营营不如置身事外,以逸待劳。 宇文萧嘴角溢出一抹冷笑,自从母妃被人害死,母族被媾陷获罪,他表面上便失去了倚仗。十几年忍辱负重、韬光养晦活到今日,早已练就老于世故、精于谋算的本领。总有一日,他要为母妃报仇、为外祖父平冤!他要捏碎禁宫中一切阴司诡秘,让那些曾轻贱他、鄙视他、践踏他的人悔不当初! “那边!去那边找找!我分明看见她往那里去了!”一声尖锐的女声拉回了宇文萧的思绪。他未及多想,直觉的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带着魏喜往旁边的假山里躲去。 谁知刚要闪进一个山洞,却发现那里已经蜷缩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姑娘,十一二岁的样子,听到声响抬起头来,一双大眼睛眼泪汪汪的,十分可怜。 宇文萧本有些窘,可看到小姑娘满眼哀求,反而放松了些。想来,外面那些人恐怕要找的就是眼前这个小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