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咬鱼是空着肚子跑出来的,站在离客栈不远的地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第一次觉得不知所措。 冷风拂过吹得她一个激灵,头上的发丝胡乱的在脸上拍着,和着焦急地汗水一缕缕黏在脸上,早已没有了白日里的精致秀气。 夜深露重寒意渐深,她伸出手臂将自己环起,企图这样抵御一些冷意,心中却还是想着再等上一等,指不定什么时辰李嬷嬷他们就回来了。 城里家家户户灯火通明,却没一户是她认识的。心中酸涩,陡然间竟觉得那些明亮灯火成了一只只埋伏在夜色中的凶兽,咧开着嘴,只等将她吞噬入腹,越看越是可怖。 她害怕得后退了一步,又不死心的朝左右看了一眼,还是没有她等的人,终是决定回客栈里等着。 正当转身想回去的时候,突然感觉两肋一紧,呼吸一滞,双脚已然腾空离地,下一个瞬间就被人抱起扛到了肩上,嘴巴被捂着唔唔直叫就是发不出声音。 扑鼻而来的是浓重的汗臭味还有酒味,这么躺着肚子那块本就难受,一走起来更是一颠颠的,撞得她直反胃。 错愕、惊讶、难受、惊惧、不知所措、后悔……种种情绪交织之下她不自觉流了满脸泪水,和着鼻涕一起还不能去擦,狼狈邋遢。 她眼睛通红,发不出声音,只能双腿拼命地扑腾,却好似一条早就离了水的鱼,再怎么做都是徒劳无用。 折腾了半响,她心中渐渐绝望,脑子里早就闪过了千万个被拐卖之后的下场,扑腾的动作渐渐小了,认命般地瘫在那人肩上,双脚上下晃动如同一条死鱼。 眼见着离人多的地方越来越远了,对方脚步才慢了下来。 程咬鱼能听见两边的人声小了,知道到了人少的地方就真的没救了,惊惧交加之下胸腔中猛然升起了一股子狠劲,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思,心一横,闭着眼狠狠一口咬在了那人肩上。 她虽人小牙小,用尽全身力道之下也疼得那人骂了声娘,喘着粗气直接一巴掌扇得她眼冒金星,接连又扇了好几下,可程咬鱼还是不肯不松口。 …… 陆绍年是被一阵急促地喘息声惊醒的,那声音细碎而又断断续续,像是有人在说话又只含在嘴里要说不说,支吾得他浑身难受。 他从独自一人生活起就格外浅眠,屋外一有声风吹草动都能惊得他立即醒来,此番自然也是不例外。 翻了个身,睁眼看着黑压压的屋顶,知晓今夜注定又是一夜无眠,他心中恹恹,分明是有些不痛快了。 声音还在继续,在一片暗色中显得最为清晰,没有停下来的预兆。他皱着眉头掀开被子坐起,摸黑到桌前,点亮了唯一还有着油的灯。 灯下人巴掌大的小脸儿上全是痛苦之色,双手紧紧拽着棉被,不安地扭动,间或发出一两喃呢声。 陆绍年伏身靠近去细听,还是听不见小人儿在说些什么。他复又坐起,凝眉看着她,犹豫到底是把她叫醒还是怎样。 记忆中娘亲还在的时候他并没有梦魇过,而她走后的那些夜晚自也是他孤身一人挺过来的。 他试探着轻推了下小人儿,见没有作用又推了三四下,一下比一下重,可躺在床上的那人就是不醒不说还越发不安地厉害,不只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脸色也变得发红。 陆绍年坐在床边皱眉望着她,知道再这样下去不行,横了心重重推了她手臂一下,斥道:“都日上三竿了你想睡到什么时辰?!” 被他一吓,程咬鱼原本紧闭着的眼睛霍然睁大,眼中还有惊惧未散,身子直挺挺的僵着,一双小手突然紧紧抓着陆绍年手腕不放。 手上一痛不要紧,要紧得是她这么突然一睁眼倒把陆绍年吓了一跳,左手一抖差点打翻了油灯。 他飞快地低头看着被抓住的手腕,掩去了眼中惊色,又调整了姿势,沉声问道:“醒了?” 灯火分明,程咬鱼已经看清了是他,有些虚弱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松开抓着他的手,撑着床半坐起身。 陆绍年看她这么一动,就在她要靠下去的时候突然动手塞了个枕头在她背后。 程咬鱼看了他一眼,眼怀诧异,陆绍年却没有看她,坐着不动如山,像是什么都没做过一样。 两人静静坐了会,听着她的呼吸渐渐趋向平稳后,陆绍年直起身想要离开,被程咬鱼一把抓住了手腕。 手腕处传来的温度凉凉的,她掌心里还有一些薄汗,黏腻得难受,算不上多好的感觉。 他回头去看,就见她半边身子都朝他这边靠了过来,一只孤零零地小手抓住他,抬头看着他,眼中满是央求之色,见他不说话,渐渐流露出了点点不安,可就是没有松手。 他无奈道:“你总得让我去把这盏灯放下吧?”又看着被抓住的手,“还是说你要握到什么时候去?” 程咬鱼本来听他说只是去放灯,心下一松又听他后一句所言,耳尖发烫,像是晚一秒就要被火烫了似的急忙地松开了他的手,尴尬地转过头看着墙角。 听见声音又时不时偷偷用眼角去瞄,瞄一眼就收回去又瞄一眼,像是在做贼。 陆绍年把灯放好,挑了下灯芯,动作一顿想起了什么似的,拿起茶壶给她倒了杯水,递给她。 程咬鱼握着茶盏,感觉到了从杯边触摸到的暖意,看着他重新躺回了被子里,静静地坐着,彻底驱散了梦中那些乱七八糟的片段。 她听见陆绍年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这灯今夜是不会熄的,院门也落了栓,十里八乡都是认识的人,何况这样的地方连贼人也懒得来的。” 低低地应了声,程咬鱼直愣愣地坐着,等茶凉了把杯搁在窗边,学着陆绍年的样子也躺了下来。 两人一个在炕上,一个打着地铺睡在地下,陆绍年有些不适地动了下手脚,果然不应该贪图便宜直接睡在地下,看样子明日还是要把隔间收拾出来的好。 长夜漫漫两人思绪乱飞,就是睡不着。 平常程咬鱼要休憩的时候都是要熄了灯的,有一点亮她都睡不着。对着墙面瞪视了半响,听见陆绍年平稳地呼吸声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怎样,翻了个身正好与他视线撞到了一起。 她有些尴尬地扯了下被子挡住了脸,这个反应看得陆绍年忍俊不禁。 “睡不着么?”他声音还带着点未散的笑意。 蒙在被子里的声音闷闷的,“灯有点太亮了,晃眼睛。” 听见他的笑声心中气闷,又回道:“你不也是没睡么?” “你要是早说,我还少费些油钱。”陆绍年见她样子有趣,颇感有些新鲜,闲着无事逗她玩道。 听他这么一说,程咬鱼也知是因她的缘故,还费了他许多心思,自知有愧,不再说话。 陆绍年懒懒起身灭了灯,再睡下时抖了下被子,悠悠说道:“白日里的事你还未有谢我,如今我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晓,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 程咬鱼自知理亏,轻咬下唇,答道:“小鱼儿,我叫小鱼儿。” “小名?”陆绍年瞥了她一眼,知她有言语未尽之处。 “我们那乡中的女孩儿不过是取个小名儿叫着,等日后大了再取个正名。”她垂眼答道。 陆绍年淡淡回了一声,“是吗?”不知信了还是没信。 程咬鱼有些不安地攥着被角,几次想要脱口而出的话还是被她咽了下去,不知说什么好。 屋子瞬间变得格外安静,安静地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程咬鱼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急促而又慌乱,心中犹如擂鼓咚咚直震,她头伸出了被子,才感觉松快了些。 陆绍年听见她的动作,转头朝她看去,就见她仰躺在床上,语气艰难断断续续地诉说着自己这些日子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他安静的听着,直到她说完了,才问道:“那你是如何打算的?” 她干涩而又迷茫地答道:“不知道……” “不知道?”他沉默了一下,问道:“是想回曲水还是去燕京城?” 程咬鱼沉默片刻才答道:“就算回了曲水他们也会把我送去燕京的。”其实她心里知道自己哪都不想去,想留在这里,可是这也是不可能的。 没人会无端收留一个拖油瓶,何况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缩回了被子里,翻了个身,“我要睡了。” 陆绍年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天知道她此刻有多么的感激陆绍年的平静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