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没有开灯,一片昏暗。窗外的光线微弱地落在木地板上,映成些许的银色。 室内寂静,只有键盘敲打的声响和楼下车辆驶过的嘈杂声。屏幕调低了暗度,蓝光一闪一闪地划过屏幕前的人的脸,认真又专注。 但是只有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心猿意马和走神。 余韶没有关灯睡觉的习惯,睡前也不喜欢拉开厚重的窗帘,屋子要足够封闭,光线要足够明亮,才能有一种盔甲一般的安全感。 这种黑夜恐惧感是小时候就产生的。在八岁的时候,一个粗心的老师放了一部电影给班里的孩子看,刚点开播放键就匆匆走出了教室。是一部鬼片。其他的孩子要么在嬉戏打闹要么干脆不看,只有余韶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捂着眼睛看完了。那是她第一次看这种片子,之后回家,整个晚上都不发言语,脑中重复回放着电影里那些人从被诅咒的摩天轮上掉下来,小丑在哭泣还笑着,还有幽暗的长廊里不断伸出来的透明的手掌。 她那时胆子小,不敢走进自己的屋子,也不敢一个人睡觉,看着喜欢的动画片都坐立不安。但父母不在,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那天晚上,余韶把家里的窗子全部锁上,全部的灯都打开,折腾了半天终于累了困了,缩进被窝里闷了大半夜,还是没睡着。 那些事情无处可说,只好埋在心里。她害怕摩天轮,害怕小丑,所以从小到大都没有和其他的小孩子一样进过游乐园。 童年阴影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地影响一个人的。 但是现在,她烦躁,不安,不知所措,想借童年的恐惧使自己冷静下来,但无济于事。正好余下一些照片没有修整,假装忙碌工作,假装不在意,但是下午叶幸在电话里的语语还在脑海里不断地循环回响—— “阿韶,他回来了。” 忙碌了一整天,有些迟钝:“谁?” “那个……你的曾经的人。” 叶幸尽量表述含蓄,可是余韶还是一瞬间明白了她口中的人是谁。 心里暗暗辩驳,早就不是她的人了。 一时间没人回话,安静得令人不安。 叶幸很是担心地问:“阿韶,你还好吗?” “嗯。”挺好的。 “我是听晏全那混蛋说的,那个人前些日子就回来了,没有告诉任何人。” “那林尚是怎么知道的?” “他们两个是从小长大的好友嘛,经常联系的,阿韶你忙得都忘记了。” 确实忘了,这么多年来刻意地到处忙碌,停不下来。 “我没事,不要担心。” “那就好,过两天我出差回来就去看你。” “嗯。” 余韶没有主动摁关机键的习惯,等到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她才发现自己怔楞了许久。 回来就回来,关她什么事呢。虽然心里一直告诉自己要这么想,但是到了晚饭时间都没有胃口,只好象征性地咽下几口。 她的朋友还在,只是话变得越来越少,只有叶幸几个人,仍是真切地陪着她。一起经历过的人,才有可能惺惺相惜。她的工作需要静和独处,有时候一连几个月都说不上几句话,反倒是叶幸“阿韶阿韶”地叫着她,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觉得厌烦。 余韶是真的很喜欢这些朋友,感情真挚而坚韧。 工作到十二点整,关了电脑,洗漱换衣,上床睡觉。听说人在季度不安的情况下会胡思乱想,但是她脑海里空茫茫,什么想法都没有,心里却一片清明。 毫无睡意。睁眼看着顶上的浅色天花板,想着这家酒店的设施还是不错的,服务态度很好。 她不认床,也不恋家。房子都拆掉了,独自一个人忙于工作也懒于安家,各地奔波,为了方便就一直住酒店,风景好还舒适,这个月住这家,下个月住那家的,换个房间不至于厌倦。实际上,就算明知道一个事情是坏的,但是一旦长久地适应,习惯成自然。 叶幸以前时不时劝她去和她住,但是这固执劲上来,强制和逼迫都不能使她屈服,所以叶幸只好妥协了,反倒是时常一边帮她找一些舒适的酒店和旅馆,一边愤愤不平地斥诉:“我告诉你余韶,你这样是找不到男人的。” 余韶笑而不语。男人是什么,能吃吗有一棵树好看吗? 一阵冷风吹进屋里,消散的思绪渐渐恢复。都人间四月天了,晚上还是会偏冷。 早上开会时社长说有几个去桉市和国际摄影师交流合作的名额,可以自愿报名,但是要经过社里的筛选。会议结束后社长单独把她留下,说给她留了一个名额。余韶那时候嫌累,没有想去的意愿,但还是说考虑一下。 本来还有放弃的想法,方才一打开电脑,没有任何犹豫地就回了一条信息:“好。” 脑子一冲动,直接就忽视了叶幸说要来看她的话。 她没有错,她完全可以理直气壮,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想着赶紧走开,赶紧远离。就像是兴奋的人在返家途中忽然冒起的“返乡情更怯”的情绪。 乱七八糟的形容。 月亮晃悠悠转到了天侧,夜半已过,困意渐渐地涌了上来。要出差的消息,还是明天再告诉叶幸吧,要是生气了的话,就给她买一大袋吃食。这招百试不厌。也难得叶幸性子单纯,才能习惯她阴晴不定的性子和行踪不定的生活。 就这样脑子放空地想,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余韶不知道的是,城市的另一处,有人在月色里,站在阳台上,沉默无言。 高楼下车影迷浮,月光映下高大的身影。 城市光亮处,四周是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