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纯钧刚要从后院角门拐上大路,忽然看到大路上一队人马正走向诸葛府。这队人马里大多数人穿着内卫的制服,诸葛纯钧心中顿时打起小鼓。她犹豫片刻,轻轻一跃站上诸葛府的墙头,几个起落之后,趴在了西厢房屋顶上。 打头的是个内卫,很礼貌地扣门三声。诸葛家的门卫也才起床不久,打着呵欠将门拉开一条小缝,嘴里碎碎念着:“大清早的……”后半句话没说完,看了看门外的阵仗,突然就精神了:“诸位贵客稍等,小的这就去通传。” 内卫亮出一块腰牌,无视目瞪口呆的门卫,领着身后的队伍大摇大摆地走进诸葛府,边走边说:“把你家主子们都叫到前院,一个都不能少。”声音不大,也听不出喜怒。 门卫满脸惶恐,诺诺应了,低头小跑开去。 不一会儿,诸葛定光、李芸、邱静、云出岫就陆陆续续赶到前院,都是披头散发,看样子起床没多久。 内卫带的队伍阵仗不小,还有一顶轿子。几十个人散进诸葛府的前院,看似随意各自选了位置站定,但是诸葛纯钧在高处却看到,这个走位是按照八卦位置来的,应该是个很经典的武当阵法。 为首的内卫掀开轿帘,扶着一个摇晃的身影钻出轿子。 邱静和诸葛定光脸上是一样吃惊的神色,紧接着两人带头跪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葛家只有邱静和诸葛定光见过皇上正脸,但是李芸和云出岫反应也不慢。她俩几乎同时跪了下来,头埋得低低的。 皇帝一身便装,也不说平身,就这这个别人跪着他站着的姿势说道:“你家是不是还有几个人?” 邱静伏在地上的身体有点发抖,但声音还是平稳的:“回陛下,先夫的妾室,除了云出岫之外,已经全部被遣散了。” 皇帝鼻子里哼了一声:“还有呢?” 邱静顿了顿:“幺女诸葛纯钧已经卧病在床大半年了,实在没法迎接圣驾。” 皇帝给身边的内卫使了个眼色,内卫迅速抓住一个家丁,在家丁的带领下来到诸葛纯钧的房间。片刻后内卫出来,回到前院,抱拳道:“启禀陛下,诸葛纯钧已经死了。尸体还没凉透,应该刚咽气不久。下官检查了她的尸体,胸口有三颗钉子,但是没有血迹,应该不是新鲜伤口。” 他这一席话条理清晰,平铺直叙,虽然张悦方的尸体还没凉透,但是房顶的诸葛纯钧听得浑身都凉透了。她还以为张悦方还能支撑个把个月,没想到这“三钉封神,一秋难渡”竟然不是唬人的。 邱静显然也没料到,几个时辰前还能唱歌的张悦方这就死了。她愣了下,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纯钧……纯钧已经死了?昨天晚上她还跟我说过话。” 皇帝很敷衍地摆摆手:“节哀。既然人已经齐了,刘公公,宣读圣旨吧。” 皇帝身后走出一个长身玉立的精瘦老人,展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定西将军诸葛含光,叛国投敌,致玉门关及数万守将落入匈奴之手。匈奴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大暄国西北生灵涂炭,尸殍遍野。依大暄律,叛国投敌者,当诛九族。今黄恩浩荡,决定诛三族,秋后问斩。钦此。” 别说院子里的四个人,就连房顶上的诸葛纯钧都呆住了。满门抄斩来得这么快,她不是不意外,但邱静都早有计划,也不能说是让诸葛家大吃一惊。真正让诸葛纯钧难以置信的是,诸葛含光竟然会叛国投敌?一个要保大暄子民安宁、要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诸葛含光,竟然就这样,把玉门关拱手交给了匈奴? 果然有此疑问的不只是诸葛纯钧。泪水涟涟的云出岫半抬起头来,带着哭腔问道:“我家含光,是不是已经死了?” 皇帝冷笑一声:“她要是战死,我也不用你们一家子人陪葬。但是她是实实在在的投敌了。她不仅投敌了,而且现在还嫁给了呼都单于,成了颛渠阏氏。这下连和亲的公主都省了,这大暄要和匈奴百年好合了呀。”后半句话说得凉飕飕的。 云出岫就像秋风中的叶子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频率瑟瑟发抖,摇摇晃晃地跌落在了地上,似乎是晕过去了。 房顶上的诸葛纯钧反而淡定下来,心里冷笑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要说二姐因为敌我兵力悬殊,为了少枉死一些战士,向匈奴投降,我也不是完全不信。但若说二姐嫁给匈奴的单于,还能当正妻,这就流于扯淡了。就二姐那个脾气,别说是一呼百应无人敢忤逆的单于,就是吃软饭的绣花枕头,谁能受得了?更何况她已经年过三十,浑身是伤,通透的大窟窿这种级别的伤没受过一百次也有九十九次,很可能连孩子都不能生。匈奴那个什么呼都单于,得有多瞎才能放着那么多十几岁水嫩嫩的小姑娘不娶,搞个不知道用断子绝孙枪法残害了多少匈奴士兵的母夜叉回家当老婆? 心里这么想的显然不只是诸葛纯钧一个。跪伏着的邱静也开了口:“陛下金口玉言,说什么就是什么,民妇不敢反驳。只是敢问陛下,含光带着两万兵马,在玉门关挑战匈奴的二十万骑兵,陛下真的觉得她能赢吗?” 皇帝面无表情,声音有些苍老和沙哑:“定西将军战功赫赫,朕信任她的能力,却没想到她辜负了朕的信任。” 邱静似乎觉得反正是死,多过分的问题都可以开口了。她又问:“陛下可知道,玉门关多久没见到补给的粮饷了?” 皇帝脸色有点难看:“朕一石粮草都没欠过她的。国库为了这场仗空了大半,朕还没来得及问问她,这些钱粮都去哪了?” 诸葛纯钧暗暗叹了口气:玉门关离京城这么远,粮草运过去,经过雁过拔毛式的层层盘剥,确实已经不剩什么了。可是老皇帝以昏庸著称,估计并不能意识到这一点。再往阴暗面揣测,也许皇帝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邱静又抬起头来,声音有些激动,已经可以听到在发抖了:“国库亏空,陛下还要穷兵黩武,当年一纸诏书把含光送到玉门关的时候,恐怕已经想到今天了吧?” 这种说法已经很客气了。要是诸葛纯钧,估计会说:“您就是为了今天才强迫她去玉门关的吧?” 皇帝顿了顿,突然露出一点笑容:“既然你问了,朕也不讳言。从古至今,有多少人挑战得了这森严的皇权?今天跪在这的都没错,错的是宫里那位。说白了,你诸葛家、我那三儿子,不过都是棋子。可她诸葛追羽竟然觉得她可以跳出棋盘。朕从一开始,就从来没想过要让老三当太子,更没想过要让诸葛追羽活得比朕更久。定西将军的事情只是让所有人看清楚,朕才是唯一下棋的人。” 房顶上的诸葛纯钧倒吸一口凉气:所以这夺嫡的结局其实早就注定了——大皇子是现在唯一一个有兵权的人。二皇子为了打压诸葛贵妃一党使出的那些拙劣伎俩,不过是帮助大皇子渔翁得利罢了。老皇帝虽然在国事上很昏庸,但是家事算得很清楚。诸葛追羽不是省油的灯,不管老皇帝有多宠她,绝不会让她一个外姓人成了气候。老皇帝宁可把西北边疆拱手送人,宁可让玉门关生灵涂炭,也不肯让别人有挑战自己的“皇权”的势头。 一直沉默的诸葛定光突然开口:“既然我们都已经是弃子,您又何必亲自登门?” 房顶上的诸葛纯钧突然觉得,诸葛定光也不完全是看上去那么老实。他可能只是不爱说话而已。 皇帝瞥了诸葛定光一眼:“因为不是斩立决,是秋后问斩。” 诸葛定光深吸一口气,也不抬头:“开价吧。” 皇帝似乎站得有些累,退后两步虚虚倚在轿子上,缓了口气才开口:“一个月内灭掉听雪阁,朕可以秘密流放这里所有人,后面是死是活看你们造化。” 一个月后确实是秋天的最后一天,非常符合“秋后问斩”的最后期限。诸葛定光沉默许久,才开口问道:“是我们全家去灭听雪阁,还是六扇门去灭听雪阁?” 皇帝盯着诸葛定光纹丝不动的头顶,有些玩味地说道:“都不是。就你一个。” 诸葛定光仍然脸冲着地面,看不出神情。李芸已经急哭了:“听雪阁那么大的势力,我夫君一人怎么是他们的对手?还请陛下开恩啊!” 皇帝没理她,扭头回了轿子,在轿子里说道:“坐在我这个位置,就没办法开恩。我对你们仁慈,你们对我呢?” 内卫很有眼色地聚拢回轿子周围。几个内卫去押解了云出岫、邱静和李芸,又去查封每个房间。诸葛定光静静负手站在一边看着,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待整个诸葛府都被查封,诸葛定光才跟着最后的几个内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出去。诸葛纯钧又在房顶多等了一会儿,确认完全安全,才跳下房顶,暗暗决定去听雪阁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