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没去广寒，也没去炀谷，他回了昆仑山玉虚洞。劈桃山之后，他追人追到昆仑山，女娲出面把人救走了。　　他本来要闯重华宫的，欲把瑶姬所化的灵石从那女子手上讨回来。一个华发鹤氅，仙人道骨的老者阻止了他。老者告诉他，拿走瑶姬所化灵石的仙子不是别人，正是女娲的亲传弟子嫦娥，与他母亲瑶姬有很深的渊源。现在，她回了九重天的广寒宫，不在重华宫。　　通过这老者，他始知嫦娥的身份。也想到瑶姬常提起的月中精灵就是她了。　　老者还对他说，他是阐教的掌门元始天尊，是他师父玉鼎真人的师父，亦是他的师祖。他此次来，是来接玉鼎真人的徒弟，阐教的第三代弟子杨戬回师门的，问他愿不愿跟他回去。　　杨戬当然不愿意。师门还愿意收留他，他非常感激。但他乃天地不容的一妖孽，是天庭昊天上帝通缉的要犯，昊天为三界之主，昆仑山亦依附于天庭之下，他怎么能让师门为难呢？　　元始天尊却让他不要有顾虑，说如果我阐教连护佑一个弟子的能力都没有了，气数尽了也没什么可惜的。他向他保证，只要有他元始天尊，和十二位师叔任何一个在，就绝不允许任何人包括昊天伤他一根汗毛，也绝不叫他受半分委屈。将来他所做所为，只有不有违阐教教义，昆仑山将倾尽全力支持。　　那日玉珠峰绝顶之上，那老者对他许下的承诺。是他人生所收获的不多的温情之一。　　如今，他身受重伤，法力全无。这当头，他唯一想到能去的便是这昆仑山，回归他的师门阐教。嫦娥留下了一枚玉坠，他贴身携带，他相信嫦娥一定能找到他。　　故而，他不是很担心，每日静坐在玉虚洞中，悟道修禅，静候嫦娥佳音。　　龙三公主以嫦娥的托付为由跟着他，杨戬也没有理由把人赶走。那天她玩够了，就会回西海了吧！杨戬抱着这样的想法，对时不时要在他眼前晃一晃的龙三公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龙三公主也跟杨戬来了昆仑山，不过她呆得十分难受。昆仑山水，山，花草虫鱼走兽飞鸟无一不美，遍山珍宝，遍山美食，灵气浓郁，不愧三界第一的仙家福地。只是一点，人实在不好看，要不是白了头发的老头，就是不修边幅的邋遢大叔，年轻一点的除了杨戬个个长得总有那么一点不尽如人意。　　总之，昆仑山什么东西都好，就是人长得不咋地。如此美的山水间，出没得确是一群奇形怪状的人，龙三公主看着真的不习惯。在昆仑山逛一圈回来，每次她都要盯着杨戬看上半天，才能抚慰她受到伤害的脆弱心灵。　　……　　“昆仑山的仙人真的长成那样吗？”昆仑得道仙人，传说中哪个不不是仙风道骨，神采斐然。现实和传说差距也太大了吧？　　“应该是二哥打过招呼，他们一个个怕被龙三公主看上了，纠缠不休。”三圣母掩嘴笑。　　“故意扮丑。”刘彦昌惊讶道。　　三圣母点点头。“真是苦了龙三公主了！”　　……　　杨戬回昆仑山不久，昆仑山下来了只狐狸。狐狸叫冷云琸，大家都称他五哥，是从千里之外的万窟山来的，他想拜昆仑山的仙人为师，学本领，当神仙。　　进不了昆仑山，他就在昆仑山下跪着不起来，欲以他的诚意打动仙人。　　严寒酷暑，风吹雪打，一年又一年，却还是没人肯搭理他。他就这样跪着，不屈不挠。　　日升月落，自五哥来了之后，龙三公主就有了新的乐趣，也不缠着杨戬了。她都站在昆仑山顶看跪在山脚下的狐狸，每天都要看上一两个时辰。　　他长得并不是顿好看，及不上杨戬嫦娥的十分之一，龙三公主对他并无兴趣，只是路过时，偶尔张望一两眼，心里道声，还在啊！　　可是，突然有一天，龙三公主看狐狸，心没来由地扑扑跳了几下。之后，便常常情不自禁地到山顶上望他，越看越好看，意外发现，他长了张极其耐看的脸，也是位美人。　　接着，龙三公主就不只是在山顶看了，她会化成小刺猬，小蝴蝶，小兔子，小鹿之类的去靠近他，可又不敢靠得太近。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别扭奇怪。　　狐狸跪了一年，却没人肯收他为徒。他们还换着法子，戏弄狐狸，想把狐狸给赶走。　　有一次，他们变了只鸡放到狐狸面前，狐狸半年没吃东西，饥饿难忍。他抓起鸡就咬，放到嘴里发现只是一根鸡毛。　　这时白鹤童子出现在他面前，说他经受不住诱惑，又没有慈悲之心，昆仑不收他这样的徒弟，让他速速下山。　　他冷笑一声，翻了白鹤童子一个白眼，回道，狐狸吃鸡，天经地义。白鹤童子顿时就变了脸色，大骂，朽木不可雕也！　　狐狸从容应对，你们昆仑尊崇的道是自然之道，讲究顺其自然，让狐狸不吃鸡，又是什么道理呢？　　百鹤童子楞了一下，涨红了脸，大声呵斥，强词夺理。色厉内荏，平日的体面庄重全无，活像个骂街妇人。　　龙三公主在山顶上，捧腹大笑，笑得差点没岔过气来。看这群伪君子吃瘪，太解气了。　　还有一次，有个疯子过来，抓着狐狸就要砍要杀，狐狸一掌过去，就把疯子当场击毙。疯子化为一根树枝，然后，黄龙真人出现在他面前。黄龙真人说他，残忍好杀，一点怜悯之心也没有，与魔无异，想进昆仑山简直痴心妄想。　　狐狸大笑，要杀我的人，我凭什么对他手下留情？再说，这疯子动辄就要杀人，我杀了他是为民除害，有什么不对。　　龙三公主觉得狐狸说得很有道理，可黄龙真人不这样认为，他对狐狸说教了一通，走气得胡子直颤走了。　　还有一次，道德真君现身，他说，狐狸可以跟他学道，但要他偷来他赤狐一族的镇族之宝，长生木。狐狸一口就答应了。　　道德真君当场暴发，骂了狐狸许多不堪入耳的话。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忘恩负义啊之类的，让他死心，立刻离开昆仑山。昆仑一门决不收他这种恬不知耻，欺宗卖族之徒。　　事后，杨戬同龙三公主解释，长生木是整个赤狐族的命脉。把他偷到昆仑山，无异于灭了整个赤狐一族。杨戬严肃地警告龙三公主，五哥这种人，为了自己，连父母，兄弟姐妹都可以出卖，更何况是其他人，是没有信誉度可言的，叫龙三公主千万别和他走得太近，否则那一天被他卖了都不知道。　　总之，所有人都说狐狸心术不正，连杨戬也不例外。可是她不相信狐狸是这种人，他一定有自己的苦衷。所有人都只看表面，妄下断论，她替狐狸感到委屈。　　狐狸跪到第二年，龙三公主下定决心，要帮五哥拜上师父。　　龙三公主第一个就想到了杨戬。杨戬却劝她死心，那个狐狸是不会愿意做一个天庭通缉犯的徒弟的。龙三公主想想也是，可是除了杨戬，这昆仑山上谁还会卖她面子。　　龙三公主向来主意多，很快就想到一个好主意，让杨戬冒他师父玉鼎真人的名义收五哥为徒。杨戬断然拒绝，哪有徒弟冒充师父的，这种大逆不道的事，绝非他杨戬所为。　　龙三公主不以为意，玉鼎真人早死八百十年了，冒充他一下又能怎样？　　软磨硬泡说不通，龙三公主只好提起她对杨戬的救命之恩，请求杨戬收五哥为徒。　　杨戬看她如此固执，就如龙三公主所愿，以玉鼎真人的名义收五哥为徒。算来算去，五哥还是他杨戬的徒弟。如果他真的为祸三界，为此负责，清理山门的还是他杨戬。　　这强买强卖师徒，当得十分别扭。然而，龙三公主很得意，却不知，因她的一意孤行，埋下了祸根。　　在龙三公主的救命之恩的要挟下，杨戬不情不愿收了五哥为徒。可是，五哥的品性，他实在看不上。怕酿成大祸，杨戬不敢把传他高深的道法。但以五哥好高骛远的心性，普通的道术，他一定看不上。　　杨戬思虑再三，教授了他劈天神掌。其实劈天神掌是他们赤狐一族世代相传的绝世神功，可是后来失传了，功法却在昆仑山留了下来。说不定这是一种机缘。　　只是，这五哥心术不正，学成之后，难免不为非作歹，他本不该教他，可是龙三实在难缠。　　五哥聪慧，很快就学成了劈天神掌。艺成下山之前，杨戬和他说明，他与他并无师徒名分，在外人面前也不准他以玉鼎真人的弟子自称，否则必叫他灰飞烟灭，不得好死。　　说完这番话，杨戬便把他赶下昆仑山。五哥却是失望伤心至极，以为他还是看不起他是妖怪，从而不愿意认他这个徒弟。做神仙的决心更加坚定，他要向玉鼎真人证明自己。　　……　　“没想到妖王冷云琸是你二哥的徒弟。”　　“这冷云琸的心术不正，做事不择手段，贪图权利，利欲熏心。曾当过王母走狗，帮天庭为非作歹，危害人间。二哥有他这样的徒弟，实在是有败门风。”三圣母气极。　　“收了五哥为徒，你二哥与龙三公主算两清了吧！”龙三公主挟恩以报，毕竟是杨戬欠人情在先，不能说她有错。可是，以施恩者的身份强迫被施恩者做他不情愿做的事，却很难让人接受。　　“幸好那时我二哥是通缉要犯，龙三公主看不上。如果，她真让我二哥娶他。以我二哥重情重义的性子，说不定真的会为了报恩娶她为妻。如果有一个她这样的嫂子，我根本不敢想我二哥会活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以后，她会如何对待我。”三圣母想到这种可能，后怕不已。　　“娶一个心里只有后羿的嫦娥，也够你二哥难受的。”刘彦昌却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司法天神与广寒仙子明里暗里的交锋数次，司法天神败得一塌涂地，遍体鳞伤。事实证明，嫦娥要伤害一个人，比龙三公主的手段更多，更高明。　　三圣母摇摇头，笑道，“二哥不会这样做。就算要竖旗为妖，他也要与嫦娥两情相悦。嫦娥不愿意做的事，我二哥绝对不会强迫她。正因为这样，我才放心把嫦娥姐姐交给我二哥。”　　“幸好，命运并没有这样捉弄二郎神。”为数不多，刘彦昌为杨戬感到庆幸。　　……　　杨戬回昆仑山的第三年，嫦娥终于来了。　　那天，玉虚洞前开了一树的梅花，黄蕊青瓣，瘦枝疏影，正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昆仑月下，一杯清酒，一树梅花。他举杯欲邀月，对影成三人。　　有人绕梅而出，依梅而立，戏言，“月夜赏梅，清源妙道真君好生风雅。”　　杨戬眼不离她，问，“为什么不是从月中来？”　　她揽梅轻嗅，“吾乃梅仙，为这株绿萼所化，自是从梅边而来。”　　眼里恼意一闪而过，杨戬折下一枝绿萼，别在她的发梢，浅浅一笑，“梅姿月韵，才最是动人。”　　她笑眼弯弯似月牙儿，却打趣他，“也不敌真君温润如玉，一笑春风。”　　“那及仙子冰心玉魄，世间难求。”他回道，顺手把一枚剔透圆玉系在她脖子上。并不觉哪里不妥。　　她却慌了，“难当此重礼。”投之以木瓜，报我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收下吧！此玉皎皎之质，与你相配。”他拉过她的手，淡淡道。　　“杨戬，你……”她面有羞色，他心生摇曳，抱着她轻唤道，“嫦娥。”　　吱呀，山风吹开窗扉，暗香袭来。杨戬明目启张，窗外，一轮明月，一树梅花。他勾唇笑，梦里唐突了佳人。　　月色如水，门扉洞开，他走到梅树之下，负手望月。　　……　　“杨戬，快看，这是扶桑树之花，这是玉树之晶，就差神农氏的万年灵参了。我们赶快去神农村。”龙三公主捧着两样珍宝，兴高采烈地跑到他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杨戬保持望月姿态，龙三手里的两样东西，他看都没看一眼，“替我转告她，杨戬只要那样东西。”话毕，进洞关门。　　余下龙三公主抱着两样珍宝，发愣发呆。美人姐姐跟她说，神农氏隐居的那个地方，有享不尽的珍宝，看不尽的美人，美人们温顺又善良，是世间一等一的温柔乡，每个去的人都流连忘返，再也不想出来了。引得龙三公主心痒难耐，如果真有这样的地方，她去了就不想回来了。但是要带上杨戬，美人姐姐才会告诉她，那个温柔乡到底在什么地方。　　杨戬对于疗伤好像不是很积极，她担心他不会和她去找神农氏。想了想，龙三公主又不担心，美人姐姐可以搞定一切，她的直觉从来没错过。　　……　　月下，嫦娥清寂如初弦之色。　　龙三公主慢下来，轻轻走近，放轻了声音，“姐姐，杨戬说，他只要那样东西。”她怕惊了她，她就随风而散。彩云易散琉璃脆，世间好物不坚牢。　　“我知道了。”她淡淡地答，声音里有无尽的疲惫，一步步往山下走，清影伶仃。　　“姐姐。”龙三公主站在山顶叫住她。　　她驻足回身看她，如水的月光在她的双眸中，清澈见底。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她冲她喊，眼里漫起泪花。　　“想家了，舍得回去了？”嫦娥笑意浅浅地问，龙三觉得真的很亲切。她冲下山顶，扑进她的怀里，嗅着熟悉的寒香味，“是啊！龙三想父王，想母后，想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特别想。”　　“真是苦了你了。”嫦娥拿出张手帕，轻轻为龙三擦眼泪。“听心妹妹，你为姐姐所做的一切，姐姐谢谢你。”　　“姐姐，别忘了我！”龙三窝在嫦娥怀里哭得越发厉害。　　龙三哭起来就停不了，嫦娥无奈一笑，“好啦！快快长大，别像个孩子那样任性了。”　　“姐姐，许多事，你不知道。”龙三公主心里真的涩苦，反而没有了眼泪。她回过身背对嫦娥，然后决然离去。　　别忘了我，龙三的话在耳边回响，嫦娥的心微微地酸了一下。　　她的乖张，她的癫狂，半醉半醒半浮生。如果，哪一天，她愿意为一个人沉淀，回归本心，请好好珍惜。　　“真像四姐姐。”三圣母暗生惆怅。“嫦娥姐姐说得对，没有对错，只有两颗靠近不了的心。”　　“三娘，那我们俩的心还能靠近吗？”刘彦昌鼓起勇气问。　　“有些东西，错过就不再。”三圣母悠悠叹息。　　……　　嫦娥走到玉虚洞前，见一树绿萼别致，笑了一下。然后，拾步到玉虚洞前，哗啦一声，门竟然自动开了，小小惊吓了一下，压下心里踌躇之意，大步迈进去。她害怕面对那张与瑶姬有些相似的脸，她的心会痛。　　“杨戬，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　　黑暗中，对上一双精亮的眼睛，他把自己藏在严严实实，生怕暴露。迷茫，委屈，愤怒，受伤，这是背面的他。　　“杨戬。”嫦娥准确地摸到他面前，当着他的面，点亮长明灯。看他呆呆地望着灯，一瞬间的挣扎，他选择了远离。　　嫦娥叹息了一下，把灯放到旁边，把那颗带血的灵石递到他面前。“这是你要的。”　　杨戬仔细地打量，确认与记忆中一模一样，他接过，贴在他的怀里，眼里有闪闪泪光。　　看他放下心防，嫦娥悄悄靠近他的身边坐下，然后轻轻地拥着他，一点点地让他依靠在她肩上。　　他有些挣扎，最终却没有拒绝。　　时间悄悄流逝，他的呼吸越来越轻，直至微不可闻。嫦娥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平到床上，为他拉上被子，细心掖好被角。　　“三公主可是向我告了状的，说你总是不好好睡觉。”嫦娥明若秋水的眸子里，带着一分，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宠溺。　　然后有些无奈看了一眼袖底，被紧紧拽着的手，“早说过不会走，你总是不信。”　　……　　三圣母与刘彦昌大眼瞪小眼，三圣母问，“你信吗？”　　“小生以为，这是嫦娥仙子说过的最不算数的一句话。”刘彦昌眨眨眼睛，故作高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