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香楼回洛府的路很长,不过倒没人提醒说,让他们坐马车回去,车夫赶着车悠悠地跟着,一路平坦,两人也是慢悠悠地走在路上,两边的街道中,弥漫着一股烟火气,有相互协作做生意的夫妻,也有吵吵闹闹到处乱跑的孩子,两人宽大的袖子渐渐交叠。 这一路,似乎漫长又喧嚣,宁静又美好。路长长,仿佛没有尽头,但偶尔宁静的片段,不过是风雨来临的前夕,微蓝还没能沉浸在这片难得的岁月静好里,只听“嗖”的一声,疾驰的马车飞速从微蓝耳边滑过去,但觉疾风一阵,被微微清扫过的雪地上已然画出痕迹,吴君峤哈着白气,满脸惊恐抱歉地拉过微蓝自发颤抖的身子,将她带到自己的里侧来,他见她脸色泛白,颇有自责。 微蓝一时回不过神来,茫然抬眼看他,见他长长的睫毛覆下来,而他有些伤情紧张地说:“我在的,你不要怕,不要怕。”话毕,他又试探着用手拍拍她的背,声音低低地笨拙地哄着,安慰着她,最后郑重道:“我……我第一次和女孩子接触,也不知道你喜欢甚,总之,……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微蓝仿佛还未从惊魂未定中反应过来,已被他拉着茫然地往前走了,吴君峤的身子靠得更近,奇怪,她并不太讨厌。 前面的马车,弄得和和睦睦的一路摊贩人仰马翻,小孩子哭闹得厉害,回过神来的一群人,用扁担拦住马车去路,只听一声声叱骂:“低贱的蛮子,知道我是谁吗?知道这是谁的马车吗?别惹事!” 微蓝稍稍回复了些神思,点头回应了下吴君峤,这才让他有些放心。前方一片狼藉,难听的骂声从车里传出来,吴君峤看此路不通,遂指挥车夫阿西绕道走,又担心微蓝状况,本准备只拢着她离开是非之地,可二人听到马车里有孩子尖利的哭声,对视一眼后皆是快走几步,虽然街上的闲人多是极有眼色地远远站着,看看热闹,却不敢走近。 吴君峤眉头一皱,猜不出是何人这样嚣张,走上前才看到,马车前的铭牌上,挂着烫金的“公孙”二字,顿时一愣,眼见公孙雪正不耐烦地一脚将一个黑瘦的男孩子踹下马车,骂道:“别丢我的人!晦气!” 吴君峤赶紧扶起那孩子,抬起眼来,义正言辞:“光天化日之下,郡王爷何故拿个孩子出气?”微蓝见是公孙雪,也惊愕了一番,他平日为人嬉皮笑脸,可也一向君子模样,不想还会虐童?她蹲下身子去看那小孩子,才不过六岁模样,脸上摔得青紫。一身不太厚实的锦缎摔破了几处,他害怕地蜷缩起来,见吴君峤为他出头,飞快地躲到他的后面。 公孙雪抬手将孩子提出来,一手拽住他的衣领,冷笑一声:“我管教自己的儿子,教他驾车,你管得着吗?”男孩子瑟缩地想躲过公孙雪的手,却无能为力,寒风吹着,孩子的眼角微微湿润着。 微蓝上前几步,走到吴君峤身边,目光审视地看着眼前同天气般气息阴冷,分外陌生的公孙雪。掏出帕子,又帮孩子擦了擦脸,公孙雪别过头去,恨恨地抱了手,把孩子扔到了车板上。 “郡王爷,这里的百姓何辜?孩子不听话,慢慢教便是。”吴君峤劝了劝,把孩子的全身依次捏了捏,看他没叫唤,知公孙雪下手尚有轻重,孩子身上只一些磕磕碰碰的,眉头松了松。 公孙雪一拍吴君峤的手,“他是不是伤了,与你无关!”遂一扬马鞭,皮质的结绳划破天空,嗓门一粗,“不想死的,全给我让开。”那孩子水灵灵的眼睛死死盯着吴君峤,恳求的情绪在他眼中弥漫,微蓝也在那眸子里看得分明:救救我。 微蓝再看看公孙雪,难掩震惊,摇摇头道:“你饿吗,我这里有些芝麻酥糖。” “我吃饱了才出门的……”那孩子立即回答道,用力擦了擦脸上滑落的大滴泪水,“我没有好好练习,父亲生气了。”这是一个陈述句,公孙雪又抱手挑眉看他,伸手想揉揉他的头,那孩子却警觉地躲开了,公孙雪哼了一声,眉毛拧得紧紧的,孩子拧紧了唇,低头不语。 吴君峤觉得他实在可怜,可他人家事他又多管不得,抚了抚袖,对着孩子笑道:“我小时候也经常惹父亲生气,你若勤加练习,总会叫他满意不是?”他笑起来,眼中有一片灿烂的阳光,又好像有一整片向日葵在他眼中盛放,微蓝侧脸稍稍热了脸颊,给孩子把破皮处,用帕子简易地包扎一下,对着公孙雪淡淡道:“孩子还得循序渐进地教,郡王爷府上大夫该得找来帮他看看罢?” 公孙雪不顺气地“嗯”了一声,微微沉吟,面色不愉地抬头,“可以让了吗?草原孩子,哪个不是摔打长大的?大惊小怪!”路人一听,赶紧让开,躲得远远的。微蓝,吴君峤视线一对,看着公孙雪驾车远去。 直到路上再看不到公孙雪的马车,街边的摊贩婆婆可怜地叹口气,“这孩子是上辈子造了甚孽,被这么糟蹋,亲娘看到呦,可不得心疼死。” “南海郡王是个鳏夫,夫人就是生儿子的时候死的,可不就觉得孩子晦气?这还没娶后娘,亲爹就变后爹了,可怜啊!” “得了罢,你家那癞瘫子的儿子都找不着媳妇,你还说人家有那么大的儿子……” “那我们回去罢?”微蓝听到吴君峤轻轻地说。 …… 腊月自是冷得惊人,这已不知是今年冬天的第几场雪了,四处是粉装玉琢的世界,蓝楠一直爱雪,爱它的洁白晶莹,一尘不染,她自小长在南方,除去初中时那一场不太讨喜的雪灾,她再未见过这样大的雪,而且是接连不断的。 天地间模糊一片,微蓝只听到自己的鞋踩在雪地上,发出簌簌的声音,她又兴冲冲地多跑了几步,许是有些地方冻住了,叫她连滚带爬都没能稳住身子,滑到地上半天,半分动不了。南风,南诗见状,赶紧过来拉人,又帮微蓝紧紧斗篷雪帽和她身上那件大红羽绉面白狐狸皮的斗篷。 雪仍然飘飘荡荡,微蓝伸出手去接住雪花,笑得尤为开心。南诗见当事人一点要爬起来的自觉都没有,索性一撒手,有点抱怨道:“小姐真是贪玩,一会奴还得去小厨房催催,不然又得少了炖菜。” 南风拉拉南诗,微蓝在雪中玩耍的惊喜和兴奋被这句话冲淡,无奈地问:“厨房克扣了?”虽然她也不太在意这个,可是照理说,洛二夫人也对她很优待啊,不至于让她为了每天多道菜,就跑去和人家哭哭啼啼吧? 南诗这才稳稳地扶住了微蓝,让她站定后,咳了咳道:“倒也不是,今年一直下雪,厨房的菜本就不够,厨子还是紧着小姐的做呢。再这样下去,怕是要闹灾了,不过几天工夫,菜价都涨了十倍了!” 南风倒吸一口气,垂下眼眸,难过起来,“不知又有多少人家要卖儿卖女了。” 微蓝一惊,“这次这么严重?”眉头一蹙,她竟然是完全未察觉到,南诗苦笑道:“小姐最近日日同吴公子一道,定然是顾及不到这一茬的。” 微蓝忽然觉得老脸一红,这也没有吧,不过是间歇性地见一面,也就喝喝茶,说说话,哪里有那么夸张? 吴君峤的确像是没接触过女孩子的样子,做起事情来,唯恐她不舒服,行为里藏着想亲近却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情绪,他给她的那个玉牌她却也没有真的拿出来挥霍,不过在盲婚哑嫁,包办婚姻里,她能碰到这么个人,也算是前世积德了吧? 日常交流起来,吴君峤也是谨守礼仪,不会有半点逾矩,虽说他本来就是一个恪守礼法到近乎固执的人,但蓝楠做人也是讲究公平,投桃报李的,因而对他的态度,也就没有之前那么躲避生疏了,想到后头几月甚至几年,这人都会凭空消失一下,心里蓦然酸了酸。她突然发觉自己走神走得久了,揉揉眉心,佯装困倦,道:“还没出现灾民罢?” 南诗叹口气道:“说是街上冻死了一两个乞丐,其他的倒暂时没有,可恨米油菜面的商贩一个劲地在抬价儿,昧着良心在赚钱。” 微蓝叹口气:“南诗帮我去打听打听,婶婶那里可有甚想法?”南诗得令,眼珠子转了转。 “小姐想要去施粥?”南风疾步跟着问道。微蓝点点头,“只是施粥放粮都不是长久之计,具体的,我还拿捏不住。”又一阵凉风,微蓝只感觉身上生生掠过一层寒意,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噤,缩了缩头,收拢了自己的衣袖。 “伊人近来……?”微蓝哈气停在原地,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怎的我就一直遇到觊觎我哥哥的丫头?只是南丹是有了真心,伊人是想要寻个靠山来自保。”微蓝虽语气淡淡,可嗓音里,很是不可置信。 在微蓝的怀疑中,伊人倒真是冒险想搭上洛元的船,百般殷勤献媚,贲氏气得跳脚却还挺着肚子,无能为力,这点上,微蓝对她很是同情,只得联系上宋嬷嬷,让她好生把伊人圈起来。 “小姐莫恼,宋妈妈已然是处置过了,近日叫她闭门思过,还扣了她三个月的月银。” 微蓝舒了口气,道:“她家原先可也是京都人士?若无他事,叫她家人来,赎了她走罢。” 宋嬷嬷的处置并不太重,老实说,已经算很法外开恩了,伊人心中所想如何,微蓝是不知道,只是洛二夫人这里的态度,微蓝是很明白了,伊人是她们为她择定的通房丫头。 南风低头见微蓝沉思一番还不言语,接口道:“她幼时,家里的哥哥娶了个黑心的嫂嫂,日子很不好过,后来她委委屈屈地长到七岁,嫂嫂还是发卖了她,只因家里生了两个孩子了,没有闲钱养着她。” 南风再看一眼微蓝,只见她半垂着头,眼帘微阖,不言不语的。自己便不知受了什么蛊惑,面上神色不辨道:“小姐的一切都好,家中嫡女,父兄得力,同族的兄弟姐妹对小姐也很是敬重,亲事也好,何必担心一两个丫头,抢了您的好日子?世家大族,通房小妾……也是在所难免的。” 哪里料到微蓝听完她的话,恍然回神地笑了,“我若是这般想,估计现下就和笙儿姐姐在宫中做姐妹了,通房小妾?我一个都不要忍受!”声音逐渐斩钉截铁起来,听得南风一愣,只能哑哑劝道:“吴家是……怕是……” 微蓝沉默,可突然又一笑,“不知道罢,我不过随便说说。”一时气氛僵持,南风心里浮上无言之感,却见微蓝违心又皮笑肉不笑地继续说:“也好,找人帮我伺候丈夫,也让我自己没那么麻烦。” 远远微蓝看见跑回来的南诗,正了正颜色,问:“如何?” 南诗长长舒口气道:“夫人准了,说是元大夫人身子沉了,放粮的事,还是小姐安排的好。若有拿捏不准的,去吴家同广玉长公主商量着即可。” 微蓝偷偷一咽口水,只觉得身上更凉了些,吴家到底是要做什么呢,算起来,这是第三次放出消息说,广玉公主要见她了,可前两次的经历,还真是一言难尽。 微蓝忽然有些担心,最近的传言,吴家会不会对她很不满意?眉头渐渐皱起,讪讪道:“可以不去吗?” 南诗一副了然的样子:“怕是不行,夫人说,明日,就明日,她让老王头和宋嬷嬷送您一道去。” 冬日的枯叶随风在枝头微微摆动,凝起来的冰坨子显然限制了枯叶的活动范围,映着微蓝的面庞苍白如雪,只余星点血丝,微蓝搓搓手,“那好罢,去请宋妈妈来罢。” 南风略有忧心地点点头,“小姐莫怕,之前都有见过公主殿下几次了,为难肯定是不会的。” 微蓝神志恍惚地跟着走了几步,她有些明白自己现在的状态,蕴笙在宫中的崛起,代表着吴家和洛家的崛起,于是连带着她也如同升天,可吴君峤他,想到他,微蓝总是迟疑的,他很好,至少目前还不错,可一辈子那么长,要怎么走完呢? 微蓝的衣裙上沾满了洁白晶莹的雪花,等走回了屋子里,只觉得自己全身都要冻僵了,不过她却很开心,冻得毫无感觉,她也就不会想一堆乌七八糟的事了。 宋嬷嬷进屋时,刚巧看到的是微蓝蹲着身子围着暖炉烤火,忙拉起她来,嗔怪道:“小姐也不怕熏了眼睛,你看看,都红了。” 说着塞了一个小毛毯给她盖上,“小姐一直都怕冷,这冬日最是难过,今年尤其冷,可得好好保养着。” 微蓝乖巧地点点头,口气一派天真,“我明天可不可以不去?” 宋嬷嬷瞪了微蓝一眼,转头看看南风和南诗,道:“你们几个都在,我也就直说了,小姐明日不可不去,有了伊人的事,你们俩也紧醒着点,没得往后坏了情谊!” 南风,南诗忙在一旁点头,宋嬷嬷又是满脸笑容地对着微蓝:“那帮小姐找几身行头出来?” 微蓝尴尬地笑笑,继续努力道:“天好冷,过去也不方便罢?”宋嬷嬷一瞅微蓝眼里俱是不愿,清清嗓子道:“小姐就是说动了太太也是没法子的,……还真是都要怪那个饴姑娘了,带的小姐最近心都野了。” 宋嬷嬷口气嫌恶,一脸厌倦,“伊人之前多好的丫头,定是受了她蛊惑,越来越胡闹了,那饴姑娘还说甚自由平等,这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说着定定地看着微蓝,“说起来,公主殿下怕只是想交代小姐几句,听说幺公子,还是闹着要去戍边呢。” 微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男儿当志在四方,其实他……”话没说完,马上被打断,“我的小姐哦,可别说这话,过了这年,你可就十七了,赶紧成了亲,把幺公子留住是正经,吴家哪里还需要他去挣前程,挣功名?明日见了公主殿下,这样说,她是会不高兴的。”微蓝听罢,只得无奈点头应下。明黄的瓦与赤色的墙,全城上下,也只有广玉长公主居住的定国公府,能有此殊荣。 微蓝由软轿抬着,滑过隔绝喧嚣的满眼白色,四处只听到抬轿人踩踏在雪地上的声音,宋嬷嬷和老王头紧随其后,留下了一小串脚印,又转了一道弯,周围宁静得只听见水沸的声音,咕嘟咕嘟,一声声不绝。 只见房内烧得旺旺的炭火,黄泥蓬土的小火炉上,紫砂壶静静地冒着热气,有一老妇专注地煮着茶水,窗外的冬日暖阳,给她的粗布衣裳,添了一层独特色彩。老王头和宋嬷嬷慌忙跪地伏到一边,口中念道:“参见长公主殿下,老奴给殿下请安。” 老妇人跪坐在锦垫上,好一会茶煮好了,滚水气泡渐渐安静下去,她抬头面容严肃地看着来到的三人,神情疏淡地看着炉中跳动的火焰,“他们到底是国公府出去的,有规矩得紧,蔓蔓也是没教好你。” 她由爬起来的宋嬷嬷和老王头扶起来,走到微蓝身边,简单绕着她,转了一圈。 微蓝恭恭敬敬地给她行了个礼,“蓝儿愚昧,刚刚见公主殿下专心,不敢相扰。”广玉公主将眼皮微微一抬,打量微蓝一二,微蓝低头继续:“叩见外祖母。”身子直直凹出一个角度,广玉公主看她一会,摆了摆手,“罢了,起罢。”说完自己入了座。 “你这是第一次来本宫这儿罢?不必拘束,坐。”广玉公主继续摆弄着茶水,给微蓝倒上一杯。 她全程不再看微蓝一眼,实在是让微蓝摸不着头脑,待微蓝落座,她又问:“听说,……”声音实在有故作高远之嫌,微蓝无奈,压下脾气听。 “你同意让峤幺去边关?”广玉公主轻轻呷一口茶,棕红色的茶水缓缓地送入她的口中,动作虽迟缓,可下垂的眼睑中,藏不住精明锐利的目光。 “本宫既问话,你答便是!”广玉公主发怒,“你这丫头,吴家和洛家帮你处置的麻烦事,可远不止一件了!” 一股兴师问罪的威压扑面而来,微蓝低头深吸一口气,“回外祖母的话,不过落花顺流水罢了。” 微蓝扬起脸,同广玉公主对视,“放肆!女子当规劝夫君,你居然还搅动他的想头!”她眼神冰冷地钉在微蓝身上,双眼明亮,无边威仪。 微蓝心里有些打鼓,可舒了口气说:“他不过一心保国,何错之有?况梅花香自苦寒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他既有志何必阻拦?” 广玉公主听言好笑,“蔓蔓教你的?”却又态度亲善地看了她一眼,“可在我吴家,儿孙何必受此苦楚?一切垂手可得。” 微蓝心知纠缠无益,索性不再说话。 “你不服?”广玉公主饮尽,笑得和蔼,“本宫猜想,你莫不是盼着逆来顺受,早早结束,好早些摆脱我一个老太婆?” “不错。”微蓝说得肯定,吓得一旁的宋嬷嬷和老王头,连连跪地磕头,“殿下,蓝儿小姐还小。” “年一过就十七了,还小?”广玉公主略带讽意地笑,轮廓硬挺的面容,有些老态单薄,眼里还恍惚透出锐利而易折。 微蓝低头复而抬头,正对上广玉公主,“外祖母也有过阳光灿烂的年少时光罢?”相传广玉公主在少年时极为受宠,作为嫡长女,自然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烈火烹油,鲜花着锦都不在话下。 “哼,胆敢这般和本宫说话的,你是第一个。” 宋嬷嬷使劲拉拉微蓝的衣角,示意她不许乱说话。“没关系,让她讲。” 微蓝心里一声长叹:广玉公主身份尊贵,嫁的更是手握兵权的定国公,相传两人青梅竹马,感情笃厚,而当今明帝的登基,也脱不开她的扶持,因而玉涟公主,庞彤的事,她才能这样轻松地消弥。 “他只是在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心思纯然,没有半点私心。这世上的人,若都瞻前顾后,畏畏缩缩,那国何在?城怎守?” “自是有必守之人守,可守之人守,似他这般死性的孩子,哪里懂得家人的思量。”广玉公主哈了口气,搓搓手,揉揉头,“本宫垂垂老矣,只望着他早些娶妻生子,平安喜乐。你懂吗?”广玉公主忽然默然出神,又看向微蓝的眼睛。 “你们现在觉得有些事很重要,其实过得久了再回头看,也不值一提。” 微蓝心思转了好几转,摇头道:“外祖母也只活这一世,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广玉公主微有诧异,忍不住看微蓝一眼,只见她端正地坐着,眼里沧桑而淡然,“本宫本来不会答应收你这丫头,但因着你外祖父的关系,勉强答应了。” 微蓝苦笑一声,嘴上顺口问道,“是定国公……?” “非也,你的生身外祖父——都引之,太皇太后不是赐你一把桐木琴?那是他的旧物。”说着又将眼神飘到微蓝身上,见她眼神沉稳,心中明白,对于陈年旧事,她了解得并不多,敷衍道:“你外祖父原是宫中琴师,同定国公交情甚好。” 微蓝垂首,身上的书卷秀雅慢慢溢开来,广玉公主看着她似笑非笑,“这么仔细一看,你同你外祖父,也真是相像。” 广玉公主似乎陷入了一段回忆,她又忽觉头疼,小屋之内,一张垂流苏海棠床上,缂丝锦被叠得整整齐齐,宋嬷嬷和老王头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一声。 “嗯,宣德六年选秀,太皇太后见蓝儿时,似有失态。” 屋内映着外头白雪,光辉如水,照彻整个小屋,白得一片绚烂。 广玉公主又敲敲头,没有接微蓝的话茬,这时,宋嬷嬷注意到动静,试探地问:“殿下,可要老奴宣太医来?” 广玉公主拧紧浅淡的眉毛,揉了揉眉心,“老毛病了,”又抬手一指海棠床,“丫头,去给我拿床锦被来。” 微蓝躬身起来,脚步轻轻,一个旋身,腰间的玉牌轻轻划出一条弧线。广玉公主双眼一眯,没有说话。 微蓝回来,见广玉公主的视线还集中于自己腰间,为广玉公主披上了锦被,又卸下玉牌恭敬地递给她。 广玉公主见她举动,轻哼道:“不必了。”眼神微有涣散,“峤幺自小就脾气倔强,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做祖母的,还求什么呢,不过是希望孩子能过得好。本宫对孙媳别无他求,对他上心即可。只是,……本宫考量你许久了,你对峤幺,远远不放心上,好像随时可以抽身离开,没有一点留恋。” 微蓝不知为何,鼻间突然一酸,嗓子哑了哑,她仿若词穷,白着张脸小声道:“我没有。” “你的这张脸,同你母亲一般,惹是生非,今后,本宫断不想再听到一点闲言碎语,记住了吗?”广玉公主说完又长长叹口气,“峤幺欢喜你,你自己同他去提,过了年把亲成了,便不要去边关了,省得叫不怀好意的人惦记着。” 微蓝心里闷闷的,说不清的感觉,刚想说话,就听广玉公主道:“就当体谅我一个祖母的心,早些让我抱一抱重孙。”微蓝心里刹那闪过一丝流光,让她全身发麻,她嚅动嘴唇,“我……” 广玉公主侧脸对宋嬷嬷道:“去唤太医罢,那股子又酸又涩的药,可不得继续喝了。”宋嬷嬷走前暗示性地看看微蓝,见她合上眼睛,垂下脑袋,这才走开。 “你好好想想,阿蛮,送她回去。” 老王头又跪地结结实实磕了好几个头,这才谢恩领微蓝出去。 “小姐,往后嫁来国公府,可兴不得这样口无遮拦的,殿下的脾气,是比年轻时好上太多了。若早个十多年,殿下定是要将小姐这样顶撞的人吊起来抽一顿的。”老王头好言劝诫道。 微蓝靠在车壁上,迎着寒风,只觉得胸口闷 气,听着耳边机械的金铃声,被冷风一冻,全身发凉,她支持吴君峤,并无错处吧?可现在,世俗的眼光,都认为他不该去,那么这件事,要如何处理呢? …… 冬日日渐难熬,连同微蓝这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都感受分明。过年之前,洛家由微蓝主事施了粥,吴君峤也带着严穆挤过来帮忙,大街小巷的灾民不断,附近的大户人家也开始救助起来。到了大年初一,京都本就没有几分的喜气,更是被与乌羌必有一战的流言冲散。皇家似乎也在缩减用度,时刻准备什么。 堂前松柏早不见绿意,街上的幼树不时在大雪威压下折断几枝,有时是一整棵齐齐断掉。 吴君峤前来拜年,洛二夫人知他意思,提前放他出来,微蓝仔细端详他的神情,微微叹口气:“你还是想去的对不对?” 吴君峤一身重负更加压抑,看向微蓝的眼里,有淡淡的血丝,“我……我一定会回来的,也没有要辜负你的意思。” 微蓝一弹他的鼻尖,笑着说:“若我不信呢?”吴君峤一愣神,有些羞窘局促,“你,你生气了?”低下头去,紧张得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合理,吞咽几次,愤恼地拍拍自己的头。 微蓝左右看看,从背后掏出一条做工精巧的腰带,那是她熬夜好久做的,想着既然吴君峤心意已定,她又何须多加阻拦? “我的月例虽多,但一下子支这么多,怕是会有人察觉,所以动了你的玉牌。”吴君峤抬头毫无章法地点点头,又自觉失态,郑重道:“无妨的,本……本就是给你的。”他看着微蓝的脸,又有些不好意思,慌忙转开。 微蓝一笑,“这腰带我是选了犀和象的皮,上面的腰扣是请了老师傅打磨了金刚石,可费了不少金刚石砂,得了好一顿抱怨。” 吴君峤无措地问:“你,你原不是要阻拦我的?” 微蓝歪头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苦笑,“难不成我叫你不去,你就真的不去了?”放在后世,男女平等的基础上,蓝楠都不信会有这样的事,一旦女方开口,男方必然埋怨,觉得对方无理取闹,加之这件事上,她本就支持吴君峤,又何必在乎他人想法。 吴君峤陡然大笑,爽朗的笑容感染力极深,“我想,如果你不答应,我就不去了,谢谢,……谢谢蓝儿。”兴奋劲一过,他又忍不住低声道:“委屈你了,……你这样好,我原是配不上你的。” 微蓝只恨自己做不来那番任性娇俏的模样,故意斜看他一眼,抿了抿唇,没好气道:“还听不听,我这个腰带,还可以护心呢,你看这里……” 吴君峤在天光下大大方方地看着她飞舞的唇角,带着欣赏而纵容的笑。 微蓝说得唾沫横飞,见对方看着自己发愣,挥手帮他回了回神,“所以你是听懂了吗?” “嗯,在穴位的关键点,蓝儿都添加了金刚石佐以保护,这腰带还伸出了背带,护住心肺同肝脏。”吴君峤看着她回溯着。 被他这样认真地说出来,微蓝微微一滞,托着腰带的手指也不由自主地一收,只觉得脸上有些烧红,她将手中腰带徐徐放下,“嗯,出门在外,你注意安全。” “会!我回来就娶你,要一辈子一辈子对你好!”誓言在耳,斩钉截铁。微蓝虽觉得对方被一时的荷尔蒙分泌遮蔽了双眼,但有人这么说话,说她不惊喜不意外,那自然也是假的。 微蓝努力调匀气息,让脸上的红晕慢慢褪下去,这时候其实她挺想问,我只能接受一夫一妻制呢,兄弟你觉得如何? 可盯着吴君峤那双灿若星河的眼睛,她却是一句都问不出来了,想了想说:“你为什么喜欢我?” 吴君峤颇有些不好意思,很缓慢地张嘴:“你可能不记得了,宣德七年八月末,南郡锦绣台,我们见过。” 吴君峤回忆起来,少女跪坐于锦垫之上,神情专注,笔下生花,戴上的帷帽,更为她平添几分风骨,后来他也是看到微蓝身边的南诗,才确认那少女就是微蓝,心里仿佛一壶翻滚着的茶水,见到她,整个人就沸腾起来。 微蓝听言,也不太意外,不过是对方这么一说,让她更明白过来罢了。她垂眸不语,下巴微扬。 吴君峤含笑道:“当时觉得,这是哪家的姑娘,通身的气派不说,还气质出尘,就存了结识之意,结果老板说,……”吴君峤顿了顿,彼时她还在被公孙雪纠缠,连同店铺老板都明了他的觊觎之心,真是可气可恨。 微蓝的眼睛亮晶晶地不说话,只看着他。 “老板说,你大有福德,让我不要肖想。”吴君峤皱了皱鼻子,悻悻低下了头。 “然后今年七月初七,阿穆拉我出门放灯,我正巧碰到你和侍女出门,我的花灯撞着了你的,我才知道,你是洛家小姐,我……我心里,很高兴。” 一段话,吴君峤说得磕磕巴巴,但只这最后三个字:‘很高兴’,轻轻一句话,微蓝的心,瞬间开朗放晴。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唇角露出了一丝微弯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