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里的春天多风，这个城市的绿化也并不好，每一阵风过，鞋面就默默的铺上一层沙土。但这里的人们对这种天气似乎早已习惯，来来往往，也不见谁戴着口罩。　　下午，正在厂里工作的何风泉接到老师的电话，说他儿子和别人打架了，让他来一趟。　　何风泉心急火燎的请了假赶到学校，进校门的时候不由自主对着左边墙壁上的镜子照了照，灰头土脸的仿佛刚从工地上下来。但他实在没心思去整理仪表，便拿手抹了一把也不管能干净多少。　　自己的儿子何义正站在办公室外面，看他过来，迎面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老何顾不得理他，赶忙走进去跟老师寒暄道歉。　　班主任的面色倒还正常，倒是老何伸手的时候犹豫了，轻握了一下便松开。班主任告诉老何，他儿子和别人打架了，小小年纪怎么如此暴躁！　　何风泉听得一头汗，虽然有两个孩子，但他还没有被叫到学校批评的经历，此时也不知说啥好，只是一个劲儿的道歉，说要回去好好管教儿子。　　班主任说幸好那孩子没什么事，又嘱咐了几句不要太严厉吓着孩子要耐心教导的话后就挥挥手放他们走了。　　何风泉到门外领了儿子，拉着他的手朝校外走去。何义一脸的不爽，使劲挣了几下没挣脱，便任由何风泉去了。　　一路上老何酝酿着怎么跟儿子开口，说得轻了重了好像都不合适。一直等到坐上了公交都没开了口，他叹了口气，忍不住想，如果是小烈，怎么会有这种问题。　　刚想到这里，忍不住有些心虚，扭头看了一样何义，发现他已经靠在车窗上睡着了。　　最后，老何也没说什么，只在吃饭的时候貌似不经意的说以后不要和同学打架。　　何义埋着头扒饭，也不知道听到没有。　　但这只是个开始。　　对很多孩子的必杀技——叫家长，放到何义身上并不管用。光明路小学的老师对刚转学来的何义第一印象都蛮好，虎头虎头胖嘟嘟的看着十分可爱，没想到却是个偏激阴沉的性子。　　开始因为他的个头的原因坐到了前排右侧，没两天就和同桌的小男孩起了冲突，俩人胳膊互相顶着谁也不让谁。最后还是高大的班长拉开了他们。接着他又揪了前排小女孩的辫子，结果人家哭着告到了老师那里。最夸张的一次，他打掉了班里一个小男孩的半颗牙！　　刚接到电话的时候，老何脑门子嗡嗡响，额上青筋直跳，又生气又觉得心惊。这孩子小小年纪下手这么重！以后可怎么得了，还不得杀人放火啊？　　自己包里只有二百块钱，又借了几个工友，凑了一千揣到怀里才赶去班主任说的医院。　　到了医院没看到儿子，只看到何义的班主任李老师和一个中年女子在旁边说话，医生正在给一个小胖子检查。老何看到医生脚边的字纸篓里一团团带血的棉花不由得眼角一抽。勉强挤出笑脸凑过去。李老师一看他，就说：“这就是何义的家长。”又指指旁边的中年妇女对何风泉道，“这是周明浩的妈妈。”　　老何来不及细想，总之就是自己儿子的错。忙连声道歉：“都是我家何义不懂事，真是不好意思。医疗费还有以后镶牙啊修牙的费用我们都出！”　　周明浩的妈妈并没有老何预料中的暴怒，虽然还是面色不善。她看了旁边的班主任一眼，说：“也不能全怪你家儿子，这是个意外……”　　经过李老师的解释，老何才知道这次还真不能说何义太过分。一群孩子下课了在一起玩，不知谁起得头，都开始单脚离地跳着转圈，彼此嘻嘻哈哈的推来撞去，何义也是其中的一员，只是他撞到周明浩的时候，周明浩没站稳，摔倒了。摔倒了也就罢了，他的牙正好磕到了台阶上，当场掉了半个，一嘴的血。　　孩子们都呆了，还有小女孩吓得大哭。当时何义大叫一声：“叫救护车！”把周围的学生都震了。　　还是老师赶过来，带着周明浩来了医院，然后给双方家长打了电话。　　得知事情真相，老何并未轻松多少，自己这个儿子，跟了自己没几天，就透着一股子惹祸精的架势。　　晚上老何跟妻子郑彩琳说了这事，郑彩琳正在厨房做饭。透过窗户能看到两个孩子正趴在饭桌上写作业。说是写作业，姐姐何晓静倒是非常认真，而何义则趴在桌子上拿着纸不知道在折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郑彩琳忍不住说：“要没换就好了，小烈多乖啊。”老何何尝不是这样想的，自己养得懂事乖巧的儿子转眼成了别人的，换了个不知所谓的，说不难受都是假的。只是他们也知道这种话只能自己私下里说说，真让儿子听到了，还不知要惹出什么事来。　　　　何家在这里租住有一两年了，邻居们对这一家四口也很熟悉，相处得也算融洽，突然有一天，老何的儿子换了人。看着他手里牵着一个陌生的小男孩，笑容尴尬的介绍这是自己的儿子时，李家阿婆当时以为自己耳朵背了才会幻听。　　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虽然老何并不想大声宣传什么的，但别人问了也就一五一十的解释了。原来当初他老婆在医院里生孩子的时候，因为护士粗心，两个同天出生的小男娃在洗澡时被互换了，当时双方家属并没有发觉。老何已经沉浸在得子的喜悦里压根不会想到这种事。如果最近不是被换的另一家找上门来，老何大概一辈子都不知道视若珍宝的儿子在血缘上其实搞错了。　　当时听来人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老何夫妻两个都懵了。关于如何和医院打官司要求赔偿的话都没听进去，只知道自己的心肝宝贝儿子要换人了。客人在的时候还好，客人刚一走，郑彩琳的眼泪刷地就掉了下来。走进屋里看着儿子的睡脸，真想说就这样别换了吧。　　老何原来的儿子名叫何烈，自小聪明乖巧漂亮可爱，连他那一向偏爱大哥到极点的爹都因为何烈对他温和了几分。老何原想着自己和老婆趁着年轻多干点攒点钱怎么也要供儿子上了大学。何烈虽然还小，但基本上到哪里都是人人夸，老何为了儿子连烟都戒了，就想着能多省俩钱。有时候干活累得不行回到家看到一双儿女，觉得心里满满的。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儿子养到8岁居然还能换人！　　对方是开着车来的，老何不懂也看出那车不便宜，那一男一女虽然态度温和但很坚决，开始只说做个亲子鉴定，毕竟只是怀疑，老何夫妇还怀着对方其实搞错了的美好想法。但现实是残酷的，鉴定书白纸黑字明明白白。老何也看过对方领过来的所谓的自己的亲生儿子，在老何眼里，那个胖乎乎的小子和清瘦漂亮的何烈根本没法比。大概也看出老何的不情愿，那个叫车义的小子在玩玩具车的间隙还抬起头瞪了他好几眼。　　事情顺着它固有的步调发展着。何烈被领走了，改名车恩之，他实际上的妈妈是个很高雅漂亮的女人，善解人意的说想见恩之的时候可以来看看，还留了电话号码。老何唯唯应着，却忘了把自己的号码给对方，也没说你们想车义——呃，改名叫何义了——的时候也可以来看望，对方却也没问，挥挥手开车走了。郑彩琳抱着哇哇大哭的何义，自己也泪流满面。　　　　吃晚饭的时候，老何忍不住说了何义几句，诸如在学校要和同学们和睦相处，别整天打打闹闹的。没想到何义一听就炸了，直着脖子喊：“关我什么事！是他自己没站稳！”　　老何皱皱眉头：“我不是说这次……以前你也有跟同学打过架是不是？”　　“他们先招惹我的！”何义硬梆梆地说。　　“回回都是人家招惹你？你就没一点错？”　　老何试图心平气和的教育，但何义明显不领情：“我当然没错！”　　老何也忍不住有点怒：“哦，这么小就学会把错都推到别人身上了？你不招惹别人，别人能都跟你打架？你就这么讨人厌？”　　何晓静沉默着扒饭，郑彩琳看老何说得过分，忍不住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别吵了都坐下吃饭。”　　何义的眼睛里瞬间蒙上一层雾，啪的把碗推到了地上，大声喊：“你才讨人厌！我最讨厌你们了！”　　说完扭头冲出了门，一路踢翻了两个小凳子。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老何兀自有些气哼哼的：“冥顽不灵！”　　郑彩琳看着一地狼藉，叹了口气：“唉！”　　她没说什么，但潜台词老何却是明白的，又想起了自己养了好几年的儿子。　　何晓静把筷子放到碗上：“我吃完了。”犹豫了一下，又说，“爸爸，你刚才说的话有些过分了。”　　老何一瞪眼：“怎么过分？我哪点说得不对！”　　“我知道你们都喜欢弟弟，”这个弟弟他们都知道是何烈，“可是小义毕竟是你们的亲生儿子，你们不能因为觉得他比不上弟弟就看他不顺眼。”　　“我哪有看他不顺眼……”老何连忙否认。　　“你说他讨人厌……”何晓静没有继续说下去。虽然老何说得是何义的同学，但未尝不是自己的心声。　　郑彩琳也有些讪讪的，忍不住解释：“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何晓静站起来：“我去找找他。”　　说罢推门走了出去。　　　　李家阿婆坐在家门前的石台上，听到邻居楼上传来一阵吵嚷声，最近这闹腾天天上演。　　这片属于尚未改造的老城区，还有着许多独门独户的小院子，最高也就是二层小楼。虽大都破旧不堪，但居于其中的人早已习惯，按照旧有的节奏悠然生活。只是搬走的人渐渐多了，一些人家便将旧房子租了出去。李阿婆隔壁便是如此。小小的院子，围着一栋二层小楼，主人搬走后，便租给了来本市打工的两户人家。楼下那户是一对夫妻，每天早出晚归见不着人，楼上那户就是老何一家。　　老何换子的事好一阵子都是这条街上的谈资。不少人啧啧惊叹“还有这种事！”至于这件事对于两个家庭两个孩子的影响，则就不在他们的关注范围了。　　对于住得近的李阿婆来说，她看见的就是那一家四口的平静生活不见了，取而代之一片吵闹。　　今天李阿婆在门口乘凉的时候，就看到何义跑了出来。　　看到何义，她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小烈呀，去哪里玩？”　　何义狠狠地瞪了一无所知的老人一眼，顺着巷子跑远了。　　天色早就黑下来，出了巷子就是宽阔的大街，街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两边的店铺还在亲切的开门迎客。何义记得以前自己常跟着妈妈去各种名牌店里买衣服，导购小姐看到他们，总是笑容可掬态度一流。自从到了这里，他有多久没进过服装店了？虽然作为一个普通的小男孩他对逛街并没有什么兴趣，但那装修精美的店仿佛他曾经有过的一个梦。　　何义沿着大街一边走一边看，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不知想些什么。和车恩之的交换对他的未来有什么影响对于现在的他还不太能够理解，他只是本能的不舍得。车家才是他的家，何家的三个人只是陌生人。可是为什么这么久了，妈妈还不来看他？还不来接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