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一阵刺耳的声响,机车轮胎在路面划出一道痕迹。原来是骑着机车的黑发少年强行过弯停车,从车上跳下来,从空气中抽出双拐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他走得不紧不慢,可是每一步都踏在苏榛的心头上,好似死神到来的步伐。 苏榛一抖,实在没胆子继续看,往栏杆下一缩。她还顺手把没有反应过来的夏目贵志也拽了下来,死死捂住他的嘴,拼命打眼色示意他别说话。 偏偏就在此时,在屋内打游戏的夏目光树终于被惊动,摘下耳机纳闷地走出来探头探脑,一眼看见他们两个跟土豆一样背靠栏杆缩在阳台。还没来得及开口问询,就见楼下手持双拐,肩上外套飞扬的云雀恭弥一步步走了过来。 眼瞅着云雀抬起右手,朝着自家屋顶就要一拐子甩过来。完全没有发现自己房顶正蹲着一只庞然大物的光树顿时扑到栏杆上大叫: “委员长!!!!别扔!!!我家房顶上个月刚修过!!!” 云雀恭弥的动作肉眼可见地顿了一下,随即收回手臂。他左右环视一圈,目光赏给巷口抬帽子打招呼的黑西装小婴儿一秒,便踩着民居的围墙和防雨棚,干脆利落地几下跳跃到了邻居家的二楼阳台。 云雀站在隔壁阳台栏杆上,双拐在日光下发出悚然的寒光。 “町内不允许私自饲养大型宠物。”他说。 他黑色的旧式制服外套在身后飘荡,袖管被风吹得飞扬而起。 光树、苏榛、夏目:…… “这、这不是我们家养的。”苏榛冒出头,抖着声音回答:“委员长明鉴。我们家今天来的客人养的狗,顺便带过来散步……对,养狗就是要陪它散步!” 屋顶上的斑:…… 光树:“噗。” 更扯的是云雀恭弥似乎相信了苏榛的鬼话连篇,他抬头看了一眼跟盘踞在夏目宅,还真的收回了拐子。 被他目光锁定的苏榛顾不上害怕,连忙拽拽身旁的夏目贵志。 “贵志哥,你养的这狗有狗牌吗?”她小声问,“还有狗绳什么的……” 夏目贵志被她传染,也小声地回答:“没有狗牌,有猫牌。” 对哦,猫咪老师本来是只胖三花猫来着。苏榛慢半拍地想道。 就在此时,头顶忽然传来斑那低沉的声音: “夏目,这个人类小鬼挺有趣的。” 他们一齐抬起头,恰好看见了差点能令人晕过去的一幕——屋顶上匍匐的巨犬正低下高傲的头颅,接受云雀恭弥的抚摸。 如果忽视这是一只盘踞在夏目宅屋顶,还很可能是妖怪的巨犬,那么这一幕确实很美好。 黑发凤眼的清隽少年站在栏杆上,临风轻轻抚摸巨犬的头颅。背景是高远澄澈的蓝天与卷舒变化的白云。 至今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光树郁闷地看了一圈,忽然发现眼前的房顶上似乎垂下了一条白色的蓬松长条,看着像是什么动物的尾巴。 “谁把长毛围巾丢我家房顶了?”他嘀咕着伸手一拽——屋顶霎时传来震耳欲聋的怒吼声。 光树下意识撒开手,往后退了几步,抬头正好对上探头下来的斑那张开的血盆大口,金色的兽瞳闪烁着森森寒光。 光树僵硬了。 他哆哆嗦嗦开口:“妹、妹妹妹啊——快去楼下打给林业局,山上的狼跑咱家房顶上了!!!” …… 十五分钟后,夏目光树那被漫画和零食、掌机和游戏光碟、还有塑料小人们塞满的狭窄八叠房间坐满了各路人马。 感觉有点冷于是裹上了薄毯的苏榛坐在几个靠枕上,居高临下,做出一个调停的手势。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从赖在夏目怀里抽泣的罪魁祸首开始指认:“首先,那颗炮弹是这个叫蓝波的奶牛小鬼弄出来的。” “然后,纲吉为了阻止他而扑上去,却没有拦住。于是炮弹的轨迹歪到了光树的阳台。”她指向自己,“正好要打中我的时候,贵志哥把我挡在身后。” 接下来重头戏开始了。 苏榛深吸一口气,以免自己等会因为大脑缺氧发昏晕过去。 “然后猫咪老师就变成了白色的超大狗……”她扶着额头喃喃,被点名的胖猫打了个哈欠,往光树那软乎乎的枕头里一滚。 盘腿坐在她旁边的光树嘎吱嘎吱啃着薯片,还不忘催促她继续往下说。他倒好,神经强大,恢复能力强悍,刚才吓得哆嗦,这会儿什么事儿都没了在吃零食。 苏榛瞪他一眼,扯过一袋薯片跨擦撕开包装,“再然后委员长就来了,委员长又走了。” “然后你就来了。” 她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棕发青年说。 对方在这个微凉的天气只穿着白色的衬衫,松开的领口没有系着领带,臂弯搭着一件条纹西服外套。 这种条纹的黑色西服很难穿好,对人的身材条件要求非常严格,穿上后更显得人肩宽腰细,挺拔俊秀,透出一股别样的儒雅温文。 青年微微一笑,毫不在意旁边一圈复杂的目光。 “午安,各位。”他含笑道,“我是十年后的沢田纲吉。” “……”xN 苏榛神情复杂。 “我觉得不止我的世界观,你们在摧毁我生而为人的常识。”她喃喃道。 她突然暴起,抓起一只抱枕就朝青年丢了过去。 “谁特么会相信被炮弹砸一下就会变成十年后的自己啊!”苏榛怒吼。 “那个,其实……” “咳咳……” 回过神看了一圈,她悚然地发现己方的两位男性神情都不太自然。 “喂,别告诉我,你们相信啊……” 我都已经暴力拆除我那摇摇欲坠的唯物主义世界观,逼迫自己接受世界上存在妖怪这种超自然生物了。苏榛抱住脑袋痛苦地想,你们现在又要逼我把关于多宇宙理论的破烂记忆翻出来回忆一遍吗。 “我可是在学校里看见过蓝波抱着纲吉腿大哭,纲吉哄不走他,他还从头发里掏出一只火箭炮对自己发射。”光树对着夏目怀里哭着哭着睡过去的蓝波抬抬下巴,“然后他就变大了。不是,我是说变成十年后的他了,还是爱哭。” “贵志哥你也相信?”苏榛问。 夏目贵志看了一眼怀里把口水流到他手上的奶牛小鬼,苦笑道:“这孩子没有撒谎的必要吧……” 苏榛收回目光,正对上自称为十年后纲吉的青年投过来的视线,对方微微一笑,怀里还抱着她砸过去的那只靠枕。 “好,我暂且相信。”苏榛咬牙,“可是刚才不是说五分钟后就能换回来吗?现在都过去了二十分钟了,怎么还没换回来?” “大概蓝波又把糖纸或者饼干塞进炮筒里导致故障了吧。”光树说。 “又??”苏榛没好气地说。这么说还不是第一次故障了?! 光树自知说错话,对青年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假装给自己的嘴拉上拉链。 青年微微苦笑,叹了口气。 他半低下头,认真专注地凝视着苏榛的眼睛,说:“我可以保证他是安全的,请相信我,好吗?” 虽然口是心非地喃喃着谁关心那个废柴安危了,旁人还是能清楚地发觉苏榛松了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随即她又神情紧张起来,抱着一只靠枕,抬起手指向青年。 “你,在这里待着,哪儿都不许去。”她语气严肃地说,“我现在下楼去给你们倒茶,回来我要看见每一个人都待在自己位置上。不许自由活动,无视纪律!” 青年颔首同意,并且状似乖巧地抱着靠枕,盘腿坐在一边。苏榛这才起身出去,到楼下去倒茶。 期间还被姑姑问了一句,有没有在楼上打架,怎么那么吵。苏榛心虚地应付过去,端着茶壶和杯子飞快地溜上了楼。 青年开门来迎她,一手握住门把手,拉开门让她进来。 “我来吧。”他温声说着,十分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东西转身往里走。苏榛顿时两手空空,跟在他身后。 他挽起了衬衫袖口,显得更为随性了。苏榛走到一边,揪着靠枕上的坠子,紧盯他的一举一动,不得不在心里承认这个只有发色与瞳色和纲吉一样的男人,看起来不像并盛町这样安宁闲适的小镇里出来的孩子。 他堪称流畅优雅的举止和温雅的气质更像是受世家熏陶教育出身的精英。 “他真是十年后的纲吉?”她忍不住跟光树咬耳朵。 “我哪儿知道。我也是第一次见他被十年筒火箭炮打中。”光树说。 那边的青年倒满了一杯茶递给黑西装婴儿,对方接过以后,还破天荒地夸赞了一句。 “看来你十年过得很充实啊,蠢纲。”里包恩说。 青年只是一笑。 他将茶杯递给苏榛的时候,手指不慎相触。苏榛一怔,旋即装作无事地接过温热的茶杯,低头却看见一颗茶梗在水中浮了起来。 “茶梗朝上,会有好事发生的。”他半跪在苏榛面前,神情如同十年前的那个少年一样,微微仰起头注视着她,“抱歉,让你担心了。” 苏榛与他目光的胶着了片刻,才伸出手,覆盖在他的双眸之上。 “让十年前的那个笨蛋亲自来和我道歉。”她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青年宛如叹息一般轻笑了起来。 “嗯。”他低低回应。 就在这时光仿佛凝滞的一刻,忽然有人动了。 是夏目贵志,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窗外某一处,终于忍不住将怀里睡得口水横流的蓝波放在了椅子上,起身走到了窗边。 原本团着身子呼噜的胖猫两只小尖耳朵动了动,像只弹性巨好的大橡皮球一样蹦下了床,跳上窗沿,也竖起双眼紧盯着窗外某一处。 猫咪老师对着夏目喵喵喵了好一阵,得到夏目神色凝重地颔首回应。一屋子人茫然地看着他们一人一猫跨越语言的交流,夏目回过头时被全屋子的凝视吓了一跳。这才想起来,光树和苏榛只能看见脱去封印后的猫咪老师原身。并且也只能听见巨犬状态的猫咪老师说话。 猫咪老师解释为这是因为两个人虽然也有灵力,但是十分低微,毕竟像夏目玲子这样灵力强悍的人类,可能几十年都出不了一个。 夏目贵志想起自己的好友们,不知道该感到庆幸还是遗憾。 照猫咪老师的话来说,并盛町不知什么原因,连寻常可见的付丧神和小妖怪都很少。更别提那些喜欢作弄和残害人类的作恶妖怪了。他们今天来拜访的一路来,町内十分清净,并非是人类常世意义上的安静,而是妖怪的踪迹罕见。 他思考了片刻,将猫咪老师和自己的见闻简略转述给众人后,才担忧地又看了一眼窗外。 “…可是刚才我感觉一直有视线在看着我们。”他顿了顿,好似鼓足了勇气才说道,“是乌鸦。” 苏榛听完顿时心想,请委员长千秋万载,保佑并盛,诸邪不侵。 随即她一转念又想,难怪她在海常念高中的时候经常生病,合着神奈川那边又没有比鬼神还强悍的委员长坐镇,妖魔鬼怪当然横行无忌。 苏榛的思绪已经跑偏到以后高中如果考到了京都的洛山高校,那可是曾经号称千年魔京的地方,要不要趁着还在委员长庇护羽翼之下,多拜一拜委员长,请个出入平安的护身符什么的。 光树听完了,愣愣地反问:“所以呢?” 这会儿苏榛已经回过神来了,想都不想就怼了他一句。 “肯定是你天天在这儿玩游戏,乌鸦盯上你的NDS了。乌鸦不就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我听你瞎说。”嘴上反驳的光树还是下意识把NDS往被子里塞了塞。 插科打诨总算是将屋内陡然紧张的气氛打散了。苏榛抿紧唇,没有将心底的疑惑说出来。 并盛町不是什么背靠山林,远离都市的偏远乡下小镇,为什么会有乌鸦一直盘旋在民居附近? 她看向窗外,恰巧琉璃一般的晴空之中飞过一群雪白的鸟,像是一路绽放的花盏映入眼帘。 清和卯月,花繁似锦,候鸟早已春归。 一个想法突然贯穿了她的脑海。 并盛栖息的鸟数量……是不是比起临近的町,都要多上许多? …… 天之川停住脚步,站在屋脊之上,回首眺望。 轻吹的风里传来一丝木莲花的浅香,萦绕在周身,缱绻徘徊恍如清唱低吟。 蓝天高远,白云舒卷,花开花落。 从天幕飞来一只乌鸦,叫声嘶哑,扑棱棱煽动翅膀,最后落在她抬起的手臂上,低头啄理羽毛。 风吹卷起天之川的衬衫下摆,隐约间露出一小块腰间肌肤。染成浅褐色的短发被风拂动,丝丝缕缕掠过眉眼。敞开的衬衫领口露出纤长的脖颈与精致的锁骨。 她的长相其实相当精致,如果留长头发,换上长裙,稍加打扮便是走在街上会被搭讪程度的美少女。 偏偏自苏榛认识她起,她便一直留着短发,保持自己雌雄莫辩的穿衣风格,说话也会刻意压低声音。 到现在她的气质也变化成一眼望去,压根分不清男女的地步。即便明知她真实性别,也不乏同校女生红着脸向她告白。 乌鸦嘎嘎叫了几声,又展翅飞落在她另一侧的肩头。 天之川抬起头,看了一眼似乎万里晴空的天幕。 “要下雨了,让白鸽们都回来吧。”她低声对肩上的乌鸦说道。 于是乌鸦便又张开双翅,向着天边那一群徘徊的白鸟飞去。她静静站在原地,单手插在口袋里,望着那边飞过来的白鸟群中夹杂了一只纯黑的乌鸦。 迎面而来的风灌进她的衬衫袖口,失去束缚的衣摆在风中摇摆,短发随风飞舞。 乘着风而来的鸟群在一瞬间化为纷纷扬扬的白色符纸,如潮水般涌向天之川摊开的掌心,一张接一张地叠放在一起。 最后才抵达的乌鸦叫了两声,才扑腾着翅膀,在掉落的黑色羽毛里变成一张绘满了红色朱砂的黑符纸,悠悠飘落了一会被天之川抬手接住。 啪嗒。 第一滴雨珠打在了路边灌木宽阔的叶片上。 三、四月的天气最是变幻无常,方才还晴朗的天空陡然阴霾,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天之川在雨中仰头伫立了片刻,才被雨声惊动,自脚下的民居屋顶跃上另一个,没一会身影消失在雨幕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