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凤山北金凤村,傍晚,独自劳作一天的杨怜心,拖着锄头,从微凉的早秋里回来。
赫然发现,家里多了一个男人。
他坐在檐下的小木椅上,垂着头,两臂支在膝上,掩嘴而咳。听到动静,抬起头来。
怜心便看到了一片星辰,和极俊逸清冷的眉眼。
“杵那干嘛!滚一边去!”继母朱氏的吼叫自身后传来。
怜心吓了一大跳,忙缩着肩膀撤身到柴房处,放下锄头,一脸害怕地看着朱氏。
此次却没追着她打,朱氏正在那个男人身边哄着什么话。
男人站起来,踉跄着要躲开她。
怜心闪着漆黑黑的大眼睛偷偷看他,他看起来很贵气,比村里所有人都贵气,又穿着大衫,该是出身高门的读书人,为什么在她家呢?
她此时尚不知,她以后的命运,同这男人那么密切又坚实地绑在一起。她因这个男人,而拥有了传奇的一生。
咕噜噜,肚子饿极了,朱氏没注意到她。
她踮起脚尖,悄悄溜到灶间,想摸一个窝头吃。
突然,砰地一声,大门被谁踢开,发出一声巨响。
拿到半空的窝头,一下被吓掉。
怜心躲在门后看到奶奶祁氏杀气腾腾地来。
朱氏同她战到一处。
原来,这个年轻的男人是朱氏用怜心爹爹的抚恤银子买的,这要气炸了祁氏!这个继儿媳同怜心的娘一样,是个极不孝的,竟然不把银子给她!
祁氏摇荡着看着男人,不三不四的话就出来了。
朱氏一声吼:“这是杨怜心的义兄,给你们老杨家三房留的种,我有错么!我总得找个养老的人啊,只一个怜心有个屁用。怜心爹娘都死了,你是她亲奶,你管过她么?整天吃我的喝我的,没管你要抚养银子,已是我格外良善了!”
一听朱氏还要跟她要银子,祁氏直接气笑了,“怜心是你的女儿,你不养谁养?老娘可没有银子,你若实在穷疯了,再想买个男人什么的,把怜心卖了就是。”
怜心害怕极了,牙关颤颤而寒。
她的亲奶奶要怂恿继母卖了她。
自记事起,怜心就不知奶奶为何物,她只是一个陌生的老太太,脸上带着婆婆的威压欺负娘亲。
她说娘亲和爹爹不孝顺,不给她银子,也不给她好吃的,还说娘亲只生些没用的女儿,浪费老杨家烟火。但怜心知道这都不对,娘亲常常不让她吃,只把仅有的肉送给奶奶,但奶奶从不满足。
她不明白,其他人家的奶奶怎么就那么好?她常听见别人家的奶奶唤孙子孙女,吃饭了,去哪里哪里玩了。
她就从来没听到过这样亲切的呼唤。
有一次爹娘有事出去,只好把还很小的怜心寄存到奶奶家。等娘回来的时候,看到三四岁的小小的怜心穿着单薄的衣裳,坐在门口哭,浑身冻的青紫,手面肿起老高。
娘亲要再不回来,她就被冻死了,因为她的奶奶祁氏不喜欢她,并不管她的死活。
自那以后,怜心落下病,极其耐不住寒冷。
不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头上的冷。
两位争吵中的悍将,吵到后来,战火沿袭到怜心身上。
怜心被从门后揪出来。
被像稻草人般撕扯,殴打。
她两条细细的胳膊,像两条细面条,被抽打的甩来甩去。
她摔倒在地上,大眼睛染了一抹阴影。往日这样的撕打虽是家常便饭,但今日是两个人联手…
她有些绝望。
远空飘来一朵厚重的云,停在她头顶。
爹娘是不是在那朵云后?
今日就被打死了吧,好去那朵云。
她瘦削的躯体被掼在地上,两个老泼妇,一左一右的打。
“够了!”一声冷冷地呵斥,那个男人从堂屋里出来,身子踉踉跄跄地摇晃过来,蹲下身,将地上的女孩护在身后。
“谁敢再动手!”他狠厉的眼神迸发出迫人的光芒,可是他的身体却不允许,“咳咳”一番情绪激荡,他猛力的咳起来。
祁氏不屑的笑笑,抓住好的把柄来讥讽朱氏,“这就是你的养老儿子?我看呐,你这本肯定折大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是送定了,你就是孤寡的命!”
朱氏一下红了眼,一屁股坐地上,铺天盖地地哭起来。
祁氏胜利了,大笑着扬长而去。
咳咳咳,一声又一声。
朱氏怒吼起来,“别咳了,装什么死!都给我滚!”发狠地踢了怜心一脚。
怜心腾一下睁开眼,坐起来,小心地拽拽男人的衣角,示意他起来。
林渊的脸已咳红了,他微喘着,慢慢挣扎起来。
怜心抱着臂膀往柴房走。
林渊不愿去大屋,跟着她进来。
一进柴房,他便支撑不住,委顿在地。
这个柴房看起来很小,他一个人便要占了整个空。
一边架着一个低矮的小小方方的木板床,一边堆满了草堆。
这个家,再没别人。那个女人竟让这女孩睡柴棚,而她自己堂而皇之地睡在暖和干净的大屋。
他挣着,欠起半个身,把柴门关上,想上草堆上躺。
却见怜心已窝在草堆里,指着小小木板床,对他说,“读书人,睡床。”
林渊不会跟一个小女孩争床,也不去草堆,就势倚在柴棚边上,席地而坐,长腿屈立,闭上眼睛。
他的鼻息很均匀,胳膊搭在膝上,头微微垂着,像睡着了。
他的侧脸很好看。比一整个村的人都好看。怜心想起亲娘亲,娘也这么好看。
咕噜噜,忽然,她肚子叫了很大声音,劳作一天,并没有吃饭,这声音惊到她,她慌忙捂了肚子,蹿上木板床,薄被蒙了头脸,不动。
草堆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道清朗略带沙哑的音传来,“你饿么?”
薄被里只是没有声响,坚定不动。
一阵簌簌的声音,柴扉的门响了,该是有人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