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可盈了解他的脾气,所以她明白,不管虞维臣回答什么,都一定不会是她想要的答案;坐在那里,一时之间顾可盈只觉得无所适从,更不想听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于是她推开他,跑出了病房。 天已经开始黑了,虞维臣担心她,便拿了一件外套,也跟了出去。 跑出去之后顾可盈又有些后悔,想想自己的行为还真是欲盖弥彰。 可是总不能又立刻回去吧?她只好停了下来,在楼下的小花园里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了。吹了会风,顾可盈的头脑才真正有些恢复清醒了;理智回笼的第一件事便是开始思考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和她的意图。 显而易见,那个何清苑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如果她觉得自己很好欺负的话,顾可盈觉得,自己有必要帮她好好纠正这个偏见。 风又从她的耳边掠过,顾可盈身上只穿了单薄的病号服,虽然刚开始觉得凉爽,现在倒是有点冷了。她圈住双肩,正准备往楼里走,便看到了洛北晨和夏洛佳。 两人也看到了她,走过来跟她打招呼。 顾可盈便问:“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啊?” 洛北晨行云流水地解开拉链、脱下外套搭在她的身上,说道,“还是我送你来医院的好吗?后来你家人来了,我才走的。” 顾可盈有点惊讶,“是吗,我竟然不知道!”她是真的觉得有点冷了,也没有跟他客气,就把胳膊伸到外套的袖子里穿好,拉上拉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然后诚恳地说道:“谢谢你。”随即,她的视线落到了一直不吭声的夏洛佳身上,“你怎么不说话?” 夏洛佳诚实地说道:“觉得自己像个电灯泡。” 顾可盈弯了弯嘴角,打趣道:“如果我刚刚不是花眼的话,你们两个是一起来的哦?” “我放学没有看到你,回家后也一直联系不到你,有点担心,就试着问了一下洛北晨,没想到他还真的知道,还说要陪我一起来。”夏洛佳柔声细语地解释道,顾可盈细心地感觉到,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还带有一丝害羞。 “你小子,还是个中央空调嘛?”顾可盈把脖子向外套里缩缩,说道。 洛北晨作势要脱下她的外套,“那你把外套还给我好啦?” 顾可盈躲开他,直视洛北晨的眼睛,问道:“在这之前你得老实交代,何清苑到底是不是你女朋友?”她补充道,“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就回答是还是不是?” 洛北晨立马反驳,“当然不是!” 顾可盈接着问道:“那你解释一下你们之间是哪种关系?之前不是还说青梅竹马呢吗?” “谁告诉你青梅竹马就非得是情侣了?况且我干嘛告诉你那么多呀,”洛北晨摸了摸下巴,反问道,“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 “嗯?说不说?” “不说,反正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洛北晨答道。 顾可盈也没有兴趣再继续追问,随口说道:“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 顾可盈并不答他,只是凑到夏洛佳的耳边轻轻说道:“我只能帮你到这儿咯。” 夏洛佳有些脸红,反手过来打她:“别瞎说。” 洛北晨凑过来追问,“到底放心什么呀?” 放心地好好帮那位姑娘修正一下三观啊。当然,这句话顾可盈是不会说的,她只是说,“替你父母放心,放心你没有早恋。” “切。”洛北晨不以为然。 “进楼吧,我好冷啊。”顾可盈说道。 三个人这才一起走进了楼里。 本来顾可盈觉得,有他们两个人陪着自己,再见到虞维臣的时候也不至于太过尴尬,无法解释刚刚自己跑出去的行为,结果没想到回到病房的时候,虞维臣已经不在了。 顾可盈的心情一下子又跌倒了谷底。 “真的谢谢你们来看我。”望着空空如也的病房,她重复道。 “客气什么。”洛北晨说道。 后来他们又说了些什么,顾可盈已没有心思听进去,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最后,她说道:“时间不早了,你们快回家吧,放心吧,我现在都好了。” “你真的不需要我留下来陪你吗?”夏洛佳担心地问道。 “没事,不用了,你放心吧。”顾可盈一边把外套脱下来还给洛北晨,一边说道。 洛北晨没有接,“你就穿着吧。” “医院里面挺暖和的,我就不需要了。”顾可盈把外套塞到他手里, “晚上外面很冷,你回家的时候里面就穿一件肯定不行的。” 洛北晨还要说什么,顾可盈只是摆摆手道,“放心好了,我家人一会就来了。”实际上,她根本不知道虞维臣到底忙去哪里了,还会不会回来。 临走前,她还嘱咐道:“记得送夏洛佳回家,天都黑了,她一个人肯定不行的。” 洛北晨回道:“放心好了,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 等到他们都走了之后,顾可盈趴在窗边,百无聊赖望着楼下的人来人往,也许,这里面会有他的身影。 楼下最显眼的应该就是那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了,他手上拎着一堆金色包装的礼盒,夜里在路灯的映照下闪闪放光尤为显眼。看着他手上的东西,顾可盈推测,这十有八是来给领导送礼的,不然就是有求于人;仔细观察,他的左脚还有点跛,走路的时候重心稍微偏右。顾可盈一直注视着他,直到他进了楼。她不太明白,到底有多么重要的事情需要腿脚不甚方便的他在晚上提着大包小包的贵重礼品前来看望某一个人呢? 由于是在五楼,楼下的声音她也可以听得一清二楚,那个男人进了楼之后她便听到了一个女人打电话的声音。顾可盈顺着声音找了一会儿,发现那个打电话的女人就站在她的窗口正下方,她看起来年纪不大,却穿着早已过时的衣衫,头发也乱蓬蓬的,打扮得与她年轻的面容完全不匹配。虽然偷听别人的隐私不太好,但是即使顾可盈不是刻意去听,那女人的说话声还是一字不落地传入她的耳里。那女人正在苦苦乞求电话那头的人,语气哽咽。听到她的话,顾可盈都忍不住想要下楼去替她擦擦泪。从她说话的内容里,顾可盈了解到,她的丈夫在工地里干活的时候因公受伤,家里没有钱负担昂贵的医药费,可是偏偏公司不愿意报销…… 顾可盈正听得入神,身后有人为她披上了一件外套,外套很暖和,好像在火炉边烤过一样,她还嗅到了上面夹杂着的淡淡的烟草味。她低头看了看,是一件蓝黑相间的飞行员夹克,正是自己的衣服,再回头,虞维臣就站在她的旁边。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他问。 “我刚刚一直在看楼下,没有看到你进楼呀?”顾可盈没有回答他,只是问道。 虞维臣但笑不语,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 顾可盈再往楼下看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挂了电话,正站在原地擦眼泪。 “你可不可以偷偷帮她请一个好一点的律师啊?以义务法律援助的名义。”顾可盈试探地询问。 “可以。”而他一如既往地,有求必应,从不多做追问。 不过,这一次虞维臣向她提出了一个条件。 “我希望你继续接受何医生的治疗。”他说。 一提到何医生,顾可盈的脸色有点难看。曾经的她,由于身处在一个严重畸形的家庭里,胆小怯懦,甚至和同龄的孩子相比,有些反常:有时候她对周围的一切过度警觉,有时候又很容易被激怒,焦虑情绪也很明显。后来顾可盈才知道,这是一种精神疾病,学名叫做“创伤后应激障碍”。 虞维臣当时发现这些症状之后,就带她去看了心理医生。那位心理医生,便是何易擎,何医生。虽然顾可盈不得不承认,何医生是一位很专业、很有耐心的心理医生,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越来越介意把自己内心的想法毫无保留地说出来,任人剖析。所以在初三的时候,何易擎肯定了她基本康复的情况之后,顾可盈便执意停止了心理治疗。 可是偏偏,这一次的事情让她的病症复发了。其实在关在器材室隔间的时候,她就隐约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在虞维臣说这句话之前,她还抱着侥幸心理。 良久,顾可盈做了个深呼吸,然后说道:“好。”刚刚楼下的那两个人,让她明白了许多。人生总会有一些不如意,有这样那样的坎坷;面对这些不如意,有几个人可以不管不顾,潇洒地任性,又有多少人不得不为了生活而委屈求全。而现在她的处境已经比楼下的很多人幸福了不知多少倍,至少她不必承受任何委屈,不必为了生活向任何人低头,这是上天对她的眷顾;连别人都那么努力地生活,自己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好好珍惜这份眷顾下的生活呢? 虞维臣有些吃惊,本来他也做好了被拒绝之后需要游说一番的准备,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他张了张口,最后却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只是拍拍她的肩,说道:“你长大了。” “那你干嘛还总说我是个孩子?” 虞维臣忍俊不禁,“因为在我眼里,你始终是个孩子呀。” “你明明刚才还说我长大了。” “无论你如何长大,在我眼里永远是个孩子。” 虞维臣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忍不住反反复复地强调她是个孩子,他甚至开始混淆,他这么做是为了说服她,还是为了说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