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可盈不知道,他口中的“随便对待”是指被他误会的洛北晨和姜老师,还是一切他早已了然于心,他说的是他自己。 顾可盈解开安全带,两个眼睛睁得滚圆,侧身正视他,等待他的答复。 虞维臣知道她误会了,放柔了语气,“我只是不希望你像……”谁知道说了一半,他又收了口,戛然而止。 “像什么?”顾可盈拽他的外套,“你说呀!” “像你妈妈一样,过早地做决定,然后错付终生。”虞维臣的话,说得很轻,却又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顾可盈松开抓住他外套的手,握紧了拳头,一字一句地说:“也许我还会像她一样,突然消失!”话音刚落,就手上的丢下手机,打开车门跑了出去。 “盈盈!”虞维臣在身后叫她。 他甚少叫她的名字,但是每当他叫出来的时候,配合他那极具磁性的嗓音,有蛊惑人心的魔力。 顾可盈顿了顿,却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跑去。 奔跑的时候,她隐约听见关车门的声音,是他追上来了吗? 她身材娇小,穿梭于各个小巷,过一会儿,就没了人影。 连顾可盈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跑到了哪里。 等她停下脚步的时候,看见前面的巷子里,摆着一个冒着炊烟的小摊,旁边立着的牌子上,写着“馄饨”、“米线”几个大字。 刚好顾可盈有点饿了,便走上前去,要了一碗馄饨。她自嘲,所谓的大餐,她期待已久的大餐,到头来,还不是被一碗馄饨所替代。 摊主是一个面容温柔的中年女人,她的身后还支了一张印有卡通人物的小桌子,只不过那桌子看起来很旧了,上面的颜色都褪了大半,连卡通人物的脸都模糊不清。有一个戴着眼镜的小男孩正趴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字,看起来很专注的样子,小摊周围坐着的食客们传来的杂音丝毫没有影响到他。 摊主接过顾可盈递过来的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让您见笑了,孩子在家里没人管,就把他带到这里来,而且这里的路灯比家里亮多了。” 顾可盈摇摇头,笑着说,“哪有什么见笑不见笑的,坐在满是馄饨和米线香气的环境里读书也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呢。” “这姑娘,真会说话!”摊主听了她的话,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更深了。 顾可盈看着她的皱纹,抿了抿唇,然后讨好地说道:“嘿嘿,给我多加点香菜就好!” “好嘞。”摊主一边煮着提前包好的馄饨,一边还时不时地向后看看她的儿子。即使生意再忙,她也没有丝毫要叫他帮忙的意思,只是看着男孩认真学习的样子露出欣慰的笑容。 看得出来,她很爱他。 顾可盈记得以前她写作业的时候,妈妈也会坐在一旁,如此温柔如水地看着自己。如果那一年她没有不辞而别,不知道会不会也像这位母亲一样,笑的时候露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皱纹。 顾可盈很想接近那个男孩。 因为那女人离开的时候,自己也像他一般大。 她找到离男孩最近的桌子旁坐下,静静地看他写作业的样子,好像看到从前的自己。 那时候的自己啊,跟妈妈说要努力学习,快快长大,然后带她离开那个恶魔一样的男人。 妈妈温柔的手拂过她的头顶,对她浅浅地笑,露出两个好看的梨涡,“好呀,妈妈等你。” 她真的学的很努力,她真的每天很认真地吃饭,想要快快长大。 她没有食言,妈妈却食言了。 说好要等自己长大的,她骗人。 顾可盈一个人偷偷地回忆过许多次,那一天,妈妈真的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早上,那个魔鬼一如往常,由于喝了个烂醉昏睡不醒;尽管天气很热,妈妈还是永远不变地穿着一身长袖长裤,用丝巾遮住脖子上的伤痕,戴上墨镜,牵着她的手,送她上学。 临走前妈妈还叮嘱她:“在学校要乖乖的哦,等妈妈放学来接你。” 她乖乖地点头。 可是那一天,等到全校的学生都走光了,妈妈也没有来。 班主任陪着自己,坐在学校的大门口,一直等到日暮时分。 全校只剩下顾可盈、班主任和传达室的门卫。 终于,一辆超级大的黑色越野车停在了学校门口,上面走下来一个一身高定西装气宇不凡的男人,冷着一张脸,目光牢牢锁定在顾可盈的身上。 后来她才知道,那辆车叫做Knight XV。Knight,knight,他不正是她的knight吗? 这款SUV灵感取自重型军用装甲车,难怪连班主任都吓了一大跳,以为他是要来绑架顾可盈。 直到后来他作了简短的自我介绍,又把名片、身份证和那个女人的亲笔信交给班主任看,班主任对照过家长字迹后才放心地把自己交给了他。 她说,我要回家。 他把她带到一个奢华的别墅前,告诉她,以后这就是你的家。 她说,我要妈妈。 他告诉她,你妈妈离开了,没办法回来,我会代替她照顾你。 她说,我不信,我要回家看。 他说,你不能回去。 她说,我的书本衣服都还在家里。 他说,我给你买新的。 她哭,她闹,她不听话。 然后他把妈妈的亲笔信交给她,她才终于明白,妈妈是真的不要她了。 那时候她还有很多字看不懂,有些字例如“委托”、“交付”等,她也不能完全理解,但是她认得妈妈的字迹,她可以大概明白信里的意思:妈妈把自己送给了别人,再也不回来了。 一旁的小男孩察觉到了顾可盈注视的目光,回头看时,却发现她整个眼眶都红了,泪水在里面打转。 那一年,她十岁,一个本该摇着父母手臂撒娇的年纪。 “姐姐,你没事吧?”他小心翼翼地问。 顾可盈抹了抹眼睛,声音带有轻微的哭腔,嘴上却说:“我没事。” 刚好这时候摊主端来了馄饨,顾可盈别过头去,整张脸都快要埋到馄饨碗里去,好像吃得很认真的样子。 “妈妈,那个姐姐好像……” “嘘……”摊主揉揉小男孩的头发,“乖乖做作业。” 听到这句话,吃了两口的顾可盈终究还是压抑不住排山倒海如洪水一般扑面而来的悲戚,嚎啕大哭,引得四周的食客都投来怪异的目光。 摊主走过来,伸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才拍拍顾可盈的肩膀,“怎么哭了呢?女孩子哭成大花猫就不好看了。” 顾可盈呜咽着说,“只是太烫了。” 摊主帮她把掉在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轻声说道:“孩子,太烫了就慢点吃。” 听到这句话,顾可盈不管不顾地伏到摊主的怀里,禁不住再次放声大哭起来。 她看着顾可盈光鲜亮丽的衣服,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的衣服又旧又脏。” “才不是!”顾可盈任性地抱着她不撒手。 “这孩子!”摊主轻拍她的背以示安慰,“人生在世,没有过不去的坎。你一个人跑到外面,父母会担心的。有什么事,可以回去找他们商量嘛。” 顾可盈抽泣,“他们都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是不是跟家里闹矛盾了?” 顾可盈只是趴在她怀里默不作声。 “哎呀,你看我,一个人带着孩子讨生活,不也挺过来了吗?”摊主说道。 顾可影把小脸埋在她的肩膀,轻声说:“可是我妈妈真的不要我了,她都没有给我跟她一起讨生活的机会。” 摊主猜想,也许她的父母离婚了,孩子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才哭成那个这样。 她摸摸顾可盈的头顶,“也许你妈妈有她的苦衷呢?你看,至少还有人把你照顾得衣食无忧啊。不像我,孩子跟了我,只能在路灯下写作业,我也供不起他上那些有名的小学。” “他爸爸呢?” “犯了事,进去了。”摊主轻描淡写地说,就好像在讨论一碗馄饨有多少个这样平常。 顾可盈有点愧疚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提起的。” “这没什么的,这么多年,我早习惯了。况且,他也快出来了。”摊主搂搂她,然后起身,“姑娘,还吃吗,我再给你煮一碗。” 顾可盈感激地看着她说道,“谢谢你,你人真好。” 摊主却说道,“傻孩子,我只不过是想要请你吃一碗馄饨,在你哭的时候抱了抱你,你就夸我好;那天天给你买漂亮衣服,供你读书,给你零用钱,为了找你满头大汗的人,对你就不好吗?”说罢,用目光扫了扫她的身后。 顾可盈回头,看见路灯下有一个男人,手臂上挂着一件一角被揉皱了的西装外套,汗水都浸湿了胸前的衬衫,正靠着路灯的柱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不知怎的,顾可盈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化成一方池水,里面的锦鲤活蹦乱跳,正争先恐后地跃出水面。 这个男人啊。 之前车里发生的不愉快顾可盈统统抛诸脑后,她只知道,自己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样子,满头大汗、凌乱的头发、下摆溜出裤子的衬衫和沾了很多灰尘的裤脚,这一切本该和“虞维臣”三个字毫不搭界。 她走过去,抬手擦了擦他脸上的汗珠,柔声说,“你找了很久?” 虞维臣低头,只从嘴里吐出两个字,“回家。”然后在顾可盈的惊叫声中,长臂一伸,把她扛到了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