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光将逝未逝之际,雪花将落未落之间。
这是她此前从未见过的,堪称奇迹的,最美的天光。
直至雪花落至她的睫,凤鸣笙垂下头,凝视着手中的花。
艳色的花娇艳欲滴,还含着水珠,却并不是两年前的那朵纸花。
而是一朵真正的,本该只有在初夏才会盛放的凤凰花。
洁白无瑕的雪花一滴一滴落下来,点缀在艳红色的凤凰花上。
凤鸣笙抬头,看向燕云沉,张口却是无声。你让我看这一分天光,赠我不属于冬日的凤凰花,是为了什么?
是如十六年前去见我的父亲那般,同我告别吗?
燕云沉却是伸出手,拂去她发间的雪,替她带好了兜帽。
“阿音。”雪花染上他的蓝衣,让他的眉间带了几分怅惘,“有些话,我似乎说的太早了。”
似乎这时才能发出声音,凤鸣笙轻咦:“嗯?”
燕云沉只是摇着头:“可我当年已经说了。”
“云沉。”好一会,凤鸣笙才皱着眉道,“你同往常,有些不一样。”
燕云沉却只是凝视着她,反问道:“你要回冀北了,是吗?”
“嗯。”凤鸣笙没有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只是认真邀请道,“云沉,要和我一起吗?”
“不。”燕云沉缓缓拒绝她,眼中蔓上了伤感,“阿音,我今日是来送别的。”
“送别?”
凤鸣笙呢喃着这两个字,笑的有些恍惚,“我以为,你也要同我告别。”
“如果真有那一日……”燕云沉极轻的叹息,“也该是……”
后面的话语实在太轻,凤鸣笙根本听不清。
很快,燕云沉便提高了声音,仍旧那样清朗含笑:“我是来送你回冀北的。”
“你送我回冀北?”凤鸣笙重复着这句话,挑了眉问道,“可你却不跟我一起?”
“嗯。”燕云沉说得很平静,“阿音,你家在冀北。你要回家,再合理不过。”
“我不太希望赵氏和凤氏为了这件事见血。”他这样说着,理所当然的道,“所以,我送你回去。”
“可他们……”凤鸣笙抬头望望皇宫的方向,“肯让你离开吗?何况是和我一起走?”
燕云沉只是笑,自信又笃定:“我要走,谁也不敢拦。”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谁也拦不住。”
是呀,怎么可能有人拦得住身为南疆神祗的他?或者说,连天光都能操纵的他?
雪花纷纷扬扬的下,凤鸣笙只是抬脚往回走。出来的急,先前的暖炉没有带,前头晴着还没有感觉,可这个时候,却觉得有些冷了。
燕云沉跟着她往回走,问道:“阿音,什么时候走?”
“明天。”
简词那之后又派人来催过好几次,若非简词的伤还未好全,她也明确说过不准简词进京,恐怕这会,简词都得进京来劝她了。
而她在京城等了这么久,不过只是为了当初云沉说,会陪她过生辰。
而过了今日,便没有再呆在京城的必要了。
“好。”
过了一会,燕云沉却又道,“阿音,今日是你生辰,我替你做碗相思粥吧。”
云沉的厨艺一向不错,凤鸣笙自然点头应了,却有些疑惑:“相思粥?”
“是我们族里特有的一种食物,用好多种食物熬成的粥。”
“既是你做的,味道想必很好。”凤鸣笙展眉,“云沉,我有些期待了。”
燕云沉也笑:“我从不辜负期待。”
走进院内的时候,纷纷扬扬的雪花便已停了,重新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
天色再次暗沉下来,云沉已去了厨房,做那相思粥去了。
独留了凤鸣笙立在廊下,听着雨声,手上还捏着那支凤凰花,神色冷淡而薄锐,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云沉同她分开了,一直远远跟着的浣雪才敢上前,将一直揣在怀中的暖炉递过去,笑着道:“小姐,东西都收拾好了。”
暖炉温热着有些冷的手指,凤鸣笙抬起脚,往屋里走去:“那幅画,我亲自带着。”
浣雪明白她说的是姜澜留下的那幅画,忙道:“是,小姐。”
因着马上要回冀北,浣雪心情轻快了许多,连说话也不再那么拘谨,这时想起了刚刚看到的事情,便笑闹着道:“小姐,先前一直下着雨,可后来又是放晴又是下雪的,想来老天爷也知道咱们的事,提前替我们高兴呢。”说到这儿,浣雪的语气便郑重起来,“小姐,这一次,咱们肯定可以平安回冀北的。”
凤鸣笙只是点头,露出一个浅笑来:“嗯。”
不是老天爷替她们高兴,只是,有人为了她,要了一分天光。
可这一分天光,真的不用付出代价吗?那双前世今生都第一次见到的由黑变金的眼眸,总是让她心声隐忧。
相思粥煮的有些久,凤鸣笙便唤了章平过来。
章平一进门,忙汇报道:“小姐,一切都准备好了。随影会医术,身手也好,明日就由他护卫在您身边。长安四个城门,北门离冀北最近,防守也最严密,是由晚枫和听雨一起。西门防守也重,由青溪和浣雪负责。东门防守最薄弱,是我和挽香……”
凤鸣笙只道:“撤回来吧。”
“南门那边……啊?”章平还待继续说下去,猛然听到这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问道,“小姐,你说什么?”
凤鸣笙只是十分冷淡的重复道:“撤回来。”
“啊?为什么撤回来?”章平太过惊讶,一时连规矩都忘了,反问了几句,“您不回冀北了吗?”
“可是,小姐……”似是被这个猜测吓到,章平绞尽脑汁的想词劝她,“少爷那边都准备好了,您要是不走,少爷会担心的。小姐,长安是纷争之地,不宜久留。冀北才……”
凤鸣笙打断他的猜测:“章平,我会回去。”
“是。”章平露出欣喜的笑,随即却十分疑惑,撤了人,还怎么回去呢。
他想不明白,便再次道,却问的有些小心:“小姐,可……您准备怎么回去?”
凤鸣笙看了他一眼,凉而薄,章平以为她不会回答,正要请罪时,却听到她柔软下来的声音。
“我和云沉一起走。”
是那个他们始终不曾查出来历的燕公子。
听到这个名字,章平心知多说无用,只默默的领命下去了。
虽然云沉说从不辜负期待,可那碗相思粥,是苦的。
明明,那粥那么香,入喉时也那么甜,却总是萦绕着一股苦味。
这样的味道,自然不合凤鸣笙的意,可云沉吃的香,她便也一口一口,喝完了那碗相思粥。
凤鸣笙从来不曾想过,云沉所谓的送她回冀北,会是这样的送法。
她骑了马,同云沉并肩而行走向北城门,身后跟着当时护卫她上京的凤氏亲卫,云沉同守城的官吏说了几句话,看了些东西,于是他们就那样明目张胆顺顺畅畅的离开了京城。
凤鸣笙回眸,看向离他们越来越远的城门,然后侧头看向一旁的云沉,问道:“云沉,你做了什么?”
她问的笃定,而且神色执拗,非要得到答案。燕云沉想了想,才道:“只是一点小事。”
“什么小事这么重要?”
凤鸣笙显然不信,她是牵制冀北的筹码。一点小事怎么能让他们放自己回冀北?
“我只是告诉了他们一个事实。”燕云沉虽然仍是笑着,声音却已沉了下来,“我只有一个朋友。”
凤鸣笙缓缓说出那个人的名字,竟不知自己该做什么表情:“赵永宁。”
云沉,你知道吗?你视他为唯一的朋友。可若有一天,他登上了帝位,他仍然要你死。
“嗯。”
燕云沉点头,眉目深远,“阿宁姓赵。”
“只有这个吗?”
凤鸣笙依然不信,赵永宁虽然姓赵,却已被废为庶人。
就算云沉视赵永宁为友,可皇室,怎么肯为了这虚无缥缈的一句话而放她走。
燕云沉却只是凝眸看向了远方,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便疾驰而去。
他离去前的那一眼,太矛盾又太挣扎,凤鸣笙看着他朗朗如风的蓝衣,低声吩咐一旁的章平:“章平,带他们继续走,别跟着我。”
“我和云沉一起。”
留下这句话,她扬鞭跃马,已向着燕云沉的方向飞奔而去。
凤鸣笙本以为,云沉要带他去其他的地方。
却不曾想,他们仍旧是沿着回冀北的路奔驰,只是将她的随从护卫都甩在了远远的身后。
四周万籁俱寂,凤鸣笙勒马停步,喊道:“云沉。”
燕云沉跟着停了马,却没有看她,只是看着前方的山林。
“云沉。”凤鸣笙缓缓开口,“我以为你有话和我说。”
燕云沉终于回头看她,神色复杂:“有些事,我不知道我想不想你知道。”
他的话有些拗口,可他已经重新看向眼前的山林,语气不知是叹是笑,“可是,你跟来了。”
那样的语气和言语,凤鸣笙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这时,她才发现了些许不对劲。
周围,委实是太安静了些。
哪怕是湿冷的冬天,长安城外的官道,也不该如今日一般,自出城起到疾驰至今,路上一个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