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她已经看到了埋伏。
或者说,那并不算埋伏,而是光明正大的拦路。
黑压压的士兵密密麻麻的站在前方的弯道处,当先一人越众而起,打马而来,最终在离燕云沉十丈远的地方停步,双手虚虚抱了下拳,招呼道:“燕公子。”
凤鸣笙看过去,那人穿着黑色的盔甲,年约四十左右,眉眼看起来既老实又憨厚,下巴上还续着短短的胡须。
她知道,这是当今陛下最信任的京师近卫军统帅凌海,手下军士三万,一向只护卫京师安全。
她便看向燕云沉,果然,燕云沉并不将远处黑压压的兵士放在眼里,只挑眉道:“区区三万京师近卫军,就想拦住我吗?”
“在燕公子眼里,三万人马,也只是区区吗?”
凌海眼里闪过一丝怒意,却是笑了起来,“可燕公子,你说错了。”
“区区三万京师近卫军,”凌海扬眉,含着铁血与骄傲,也含着杀意和怜悯,“是来杀你的。”他转向一旁的凤鸣笙,眉眼有些可惜,“当然,凤小姐会陪着你一起。”
燕云沉却只是看着他,大笑出声。
“你说……”他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你们来杀我?”
“不错。”
凌海点头,眸中目光灼灼,兴奋而又警惕,“就让我看看,传说中的预言之子,是不是真的是无所不能的不死之身。”
传说中的预言之子,无所不能的不死之身。
凤鸣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不由嗤之以鼻。
怎么可能有人是无所不能的不死之身,她亲眼见过云沉受伤流血,也见过他被砍下的头颅脏污的眉眼,从此世间再没有那潇洒清朗的笑。
“预言之子……”
燕云沉轻轻念着这四个字,叹气道,“你连这个都知道,看来他真的很信任你。”
凤鸣笙一愣,云沉为何没有否认。
难道,凤衍和她说的,让肃王赵骁放弃皇位的,那个久远的传说,不是南疆朱雀,而是凌海口中的这个,传说中的预言之子吗?
“是。”凌海的眉眼已满是肃杀之气,“所以我来杀你。”
“你听说过……”
燕云沉看向凌海,眉眼中是高高在上的悲悯,语气中不含一丝感情,“神罚吗?”
“神罚?”
凌海显然没有听过,有些怔愣的反问,“这是什么?”
但很快,他收起这点怔愣,重新怜悯的看过去:“燕公子,你是传说中的预言之子,我愿留你全尸。所以……”他的声音很冷,“请你,自己了断吧。”
“我并非无所不能,也并非不死之身。”
燕云沉只是冷冷开口,眉眼中甚至含着深深的厌弃。他伸出手,随手一指,说出的话语如滚滚惊雷,炸开在每个人的耳边,“可莫说你只带了三万人,便是三十万、三百万,只要我不想死,又能奈我何?”
是真的有惊雷滚滚而落,不远处有树被击倒,跨下的马受惊般的退后,凤鸣笙用力扯紧了缰绳,退了好几步,才终于稳住了身下的马匹。
凌海要比她狼狈的多,那惊雷几乎落在他的耳边,让他的反应慢了几拍,身下的马疯了般乱窜着被倒下的树绊倒时才终于回过神,手忙脚乱的抓起一旁的刀跳下了马,却还是半跪着摔到了地上,花了好一会,才狼狈的站起身来。
唯有中间的云沉,仍旧气定神闲的骑在马上,神情冰冷又漠然。
“神罚……”
那声惊雷仿佛还在耳边,凌海惊魂未定的看着眼前横倒的树,几乎是僵硬的抬头去看他,眼中神色竟不知是敬是惧,声音还打着颤,“这、这就是所谓的神罚?”
“走,不要再做无谓的尝试。”
燕云沉抬眸看他,眉目森冷,“我现在不想杀人。”
现在不想杀人……
可那样的眼神,再等下去,就该杀人了。
传说中的预言之子啊,抬手便可引九天惊雷。而这样的……这样的……
如他所言,别说三万,便是三十万,三百万,又怎么可能真正杀的了他?
神罚……神罚……
原来,这就是凡人妄想弑神的惩罚。
凌海不敢再停留,转身就走。
“回去告诉他。”
燕云沉的声音很疲惫,“这个世上,只有我的朋友,才能杀死我。”
黑压压的近卫军,潮水一般退去。
凤鸣笙只是那样看着云沉,看了很久很久。
直至,天色渐晚,马蹄声惊醒了她。
她回头,上面隐隐约约绣着凤氏的旗帜。
她放下心来,艰涩着道:“云沉,什么是,传说中的……”她几乎无法说下去,却仍是强迫着自己开了口,“……预言之子?”
她知道,有些话,云沉可能不愿告诉她。可她若不问,云沉永远都不会告诉她。
燕云沉很长很长的叹了口气。
“预言之子啊……”
他抬起头,凤鸣笙便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得见他疲惫而苍凉的声音。
“说简单些,那就是,我说出来的话,只要我愿意,都可以实现。”
“你若不愿意呢?”
“我若肯说出口,那就是愿意。”
“那……代价呢?”
凤鸣笙这次沉默了更久,才终于把这句疑问说出口,“云沉,你会付出什么代价?”
“代价?”
燕云沉终于回头看他,眉宇间的笑容很奇异,然后看着她摇头,眼中含着的,却是那样浓重的悲哀。
他就那样,缓缓的,一字一句的重复着,曾经告诉过她的那句话:“阿音,这是我的命运。”
凤鸣笙深深的看着他。
云沉,如果这是你的命运,那你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个世上,只有我的朋友,才能杀死我。”
可你在这世上,只有唯一的一个朋友,那人唤作赵永宁。
而梦中的前世,云沉就是被赵永宁所杀。
“云沉……”
凤鸣笙几乎又看到了那个脏污的熟悉却又冰冷的头颅,她无法抑制的在心中生起大片恐慌,有泪浮在眸中,祈求着一个否定的答案,“赵永宁……你、他……你不会让他杀你的,是吗?”
可燕云沉只是那样看着她,眉眼中的悲哀与苍凉一分分收起,然后浅浅弯起唇角,眼中含着温暖纯粹的笑:“阿宁是我的朋友。”
凤氏的亲卫已经追了上来,于是,他们再也没有继续过这个话题。
许是离家日久,回家时的旅途时间逝去的便格外快速。快到,凤鸣笙还没做好的离别的准备,他们就到了冀北的地界。
凤鸣笙早已放慢了马速,如今已不能算是骑马,只能说是走马了。
可速度再慢,路途再长,也有到达终点的那一刻。
凤鸣笙已经能看得清边界线上等候的一排骑着马等待的人影。
“阿音。”
燕云沉就在此刻勒停了马,笑道,“我们就此别过吧。”
“都已经送到了这里,何不再送一段?”凤鸣笙挽留道,“这里到我家,用不了一天了。”
可燕云沉只是摇头,轻描淡写的道:“此生,我不会再踏入冀北。”
他说出口的话,全都会实现。
凤鸣笙的眼中浮起了泪,看着他想要说话,却始终也张不开口。
燕云沉拍了拍她身下的马,于是,她往前走去,而他,仍停在原地。
凤鸣笙回眸去看,只见燕云沉从袖中拿出了一支竹笛,横在唇边吹了起来。
温暖而熟悉的笛音响起。
是那一曲朱雀。
“凤凰儿。”
有些陌生的年轻的冷冽嗓音响在耳边,却含着千分轻柔与欣喜,万分的小心翼翼和珍视。
凤鸣笙回头看过去,剑眉星目的少年眉眼冷冽,薄唇微抿,看着她时,还带着一丝极细微的紧张。
少年极利索的翻身下马,走至她的马侧,脱下手套,向她伸出手:“凤凰儿。”
凤鸣笙便也勾出一个笑来,伸手递过去,应道:“表哥。”
她被拉入了少年的怀里。
少年抱得很紧,陌生的冷冽的男性气息瞬间涌入鼻腔,让她的身体有些僵硬。
“凤凰儿。”少年轻轻的,颤抖着在她耳边说,“欢迎回家。”
温雅而缠绵的笛音依旧响在耳边,凤鸣笙伸手回抱过去,眼中浮着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脚下踏着的是冀北的土地,抱着的是她的家人,她抬头看着冀北的天空,轻声道:“是,我回家了。”
而她永远都会记得,在她回到冀北的那一刻,是朱雀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