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是恩,仇是仇。”叶鸢抬起头,苍白瘦弱的脸上还带着笑,“更何况,当年是南疆在推波助澜,即便是仇,也与公子无干。”
蓝衣青年的视线略过她,轻轻落在宁千鹤的身上,然后垂了眸,不再说话。
叶鸢便也挣扎着起了身,看向了宁千鹤一眼,却没得到他的回应,虽然有些担心,却也只是默默的退到后面去。
于是就只剩下了蓝衣青年和宁千鹤两人。
青年脸上的笑意已经收起,只剩下骄矜的漠然。明明置身于炎炎烈日下,却只剩冰冷的寒意。
宁千鹤原本是垂了头等着,却并没等到指令。他张口想要说话,却并没有张开。
世界在这一刻仿佛离他而去,他眼中所见,只剩下那个高高在上的身影。
他抬不起头,也没敢抬头。伴随着大滴大滴冷汗落下的,是他缓缓下跪的双膝。
他试了几次,才终于说出了那句话:“千鹤自作主张,请公子责罚。”
那人好一会才开口,冷淡而又随意:“我不是来罚你的。”
宁千鹤没感受到他的视线,这让他接下去的话说的更顺畅些:“是千鹤自作主张,”他重复着先前那句话,脑袋几乎埋入了木枷中,“请公子责罚。”
“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那人摇着头,如玉的眉眼一片漠然,“可你们应该知道,我不是很喜欢生气。”
那人说的很轻,宁千鹤却如遭重击,整个人都晃了一下,请罪道:“请族长责罚。”
他换了称呼,那人却仍旧没看他,只是负手而立,继续道:“有些话,我也不太想和你们说。”
“只是,”那人漠然的语气忽然带上了冷意,“我不需要你们替我做决定。”
宁千鹤挺直的背瞬间塌了下去,挣扎着抬起头,原本倔强又坚持的眼神只剩下了自责与后悔,脸上已是一片煞白,唯有嘴唇被牙齿咬的鲜血淋漓,颤声道:“云主……”
心神巨震之下,他甚至没注意自己吐露出的是被禁忌的称呼。他只是垂下眸,压抑着心中突然涌起的恐慌,祈求道:“千鹤愿以死谢罪。”
时隔十六年,再一次听人这般称呼自己,蓝衣青年的心里并不像面上表露出来的那般平静。
他抬头看向西北的方向,依稀穿过了时光,看见了十六年前还穿着白色祭袍的尚是幼年的自己。
“从我选择姓燕的那天起,”他缓声开口,语声虽轻,却很坚定,“我就不再是你们的云主了。”
宁千鹤虽不赞同,却只是顺着他的话音道:“公子说不是,便不是。”他闭上眼,心中已存了死志,“千鹤失言,愿以死谢罪。”
“我说了,我不是来罚你的。”
蓝衣青年,也就是燕云沉摇了摇头,终于把视线看向了宁千鹤,“起来吧。”
“谢公子。”
宁千鹤站起身,却仍旧是低眉垂目的站在他身前,等待着下一步指示。
燕云沉面上终于带了点笑,随意的问道:“你知道青州在哪里吧?”
“是。”宁千鹤心神一凛,斟酌着回道,“千鹤明白,公子的朋友在那里。”
“你们明白就好。”燕云沉说,清清淡淡,“想必你们谁也不希望我真的生气。”
他说的是你们,宁千鹤立刻表明态度,请罪道:“请公子放心,今后我们绝不敢再自作主张。”
燕云沉说:“走吧。”
宁千鹤低声应了是,可走了两步,就忍不住转过身来,低声解释道:“公子,我们只是……只是想、告诉世人……”他说的断断续续,却坚持着说完了最后四个字,“朱雀有血。”
他前面的话语都很轻,唯有最后那四个字出口的时候,仿佛有无形的勇气注入,掷地有声。
炎炎烈日下,燕云沉的身体也终于染上了一抹热意。
“朱雀有血。”他轻轻重复着这句话,在阳光下的眉眼几乎沾上了血色。他叹着气,阳光便消失在他的眉眼里,带上了水色,“可人间有泪。”
话尾合着噼里啪啦的雨水一起落下。
就在这一刻,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暴雨如注。
“我们早已身在地狱。”
暴雨模糊了燕云沉的身影,似乎也增添了宁千鹤的勇气。既然已经开了口,宁千鹤便不管不顾的继续道,“只知地狱有火,哪管人间有泪。”
燕云沉看着他,而后笑了起来:“我在人间。”
夏日的天气变得实在太快,刚下的暴雨就慢慢小了起来,淅淅沥沥的雨丝中,已有金色的阳光漫进来。
那样温暖纯粹的声音,让宁千鹤忘却了禁忌,仰了头看过去,就见容颜如玉的青年唇角带笑,眉间盛着金色的光,眼中含着湖光山色,也含着人间烟火,说着那个简单而又明显的事实:“我们都在人间。”
是呀。
宁千鹤低下头,他们早已不在地狱。
神祗归来,把他们从地狱带回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