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乡侯府喜气洋洋,乃因锦乡侯府出征凯旋归来,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宴请各方大肆庆贺。 然前院一派喜气,并未叫兰芷院沾得一丝喜气。兰芷院里住的是锦乡侯夫人陈氏,她是镇国公幺女,自小受镇国公夫妻宠爱,又得兄长喜爱,未出嫁时是京中叫人艳羡的贵女。与锦乡侯一见钟情,非锦乡侯不嫁,镇国公夫妻怜爱女儿,舍不得女儿难过就将女儿嫁给了锦乡府。 锦乡侯娶了陈氏也是恩爱无双,陈氏生下一子后便再也无所出,又是个素来贤惠的性子,就将丈夫的林表妹迎入门来做姨娘,林姨娘自是将陈氏当成亲姐姐一般,又替不善家事的陈氏打理起家事来,陈氏凡事儿都心宽,只管教养惟一的儿子。 儿子也争气,既是锦乡侯世子,也是本科探花郎,娶了安国公府的嫡孙女安氏,。安氏嫁过来两月就有了身孕,不料竟一时滑倒落了胎,再也怀不得孕,不得已替丈夫纳了林家表妹为妾,便是先前锦乡侯林姨娘的侄女,姑母就成了大林姨娘,侄女就是小林姨娘。 小林姨娘三年生两,并不得锦乡侯世子欢喜。 锦乡侯喜宴,并不见侯夫人陈氏出来招待,而是由大林姨娘亲自操持,她身边站着的也并不是锦乡侯世子夫人,而是她的亲侄女小林姨娘,这一对姑侄有如主人一般与众人招呼着,来人们也似早就习惯了大林姨娘与小林姨娘的招待,没见着侯夫人陈氏与世子夫人安氏仿佛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真真是宾主尽欢。 入了夜,锦乡侯府归于平静。 只突地像是平地起了一声雷,锦乡侯府兰芷院里传出凄厉的叫声,这尖叫声让正在由丫鬟们伺候着褪下金蝶蝶须嵌珍珠蜂恋花金顶簪的大林姨娘微闭着的眼睛张开来,这双眼睛懒洋洋的,似从骨子里渗出来妩媚之意,叫人看了都不由得多瞧她两眼。 她看着自己在铜镜里的容貌,似如少女一般,这些年都未有半点皱纹,耳间还缀着金镶钻垂红宝石耳环,衬得她肌肤更如凝脂玉一般,不禁微暗了脸,“怎么今儿个没伺候姐姐用药?还好这宴都结束了,要是白日里这么个叫唤法,岂不是要将客人都给吓着了?” 她身边的葛嬷嬷就有些惶恐了,“回夫人,早就给那位服了药,容老奴去看看,怕是那位还得再喝点药才好。” 大林姨娘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十指纤纤,纤若无骨般,腕间戴着白玉夕颜花链子,她的手拢拢松垮的发髻,更为她添丝娇弱,人站将起来,才走了一步就有弱柳扶风之感,“姐姐待我好,我还是去瞧瞧她才好,省得她惦记我。” 几个丫鬟要跟上去,都叫葛婆子给拦了。 葛嬷嬷原是侯夫人陈氏身边的管事嬷嬷,陈氏怕大林姨娘管不来家事就让葛嬷嬷帮着管,后来大林姨娘求了侯夫人陈氏,陈氏就大大方方地将葛嬷嬷给了大林姨娘,如今在大林姨娘身边也是极得看重。 大林姨娘住在正院里,那陈氏所居的兰芷院偏居一隅,走得近了,竟是未见得半点灯火,乌漆漆的一片黑。惟有葛嬷嬷手里提着的灯笼才堪堪地为大林姨娘照着路,别看大林姨娘弱柳扶风之态,这走起夜路来到也并未磕碰着半点,似走惯这路。 待得大林姨娘进得兰芷院,才发现兰芷院已经进了人,这会儿兰芷院也点了灯。 即使点了灯,这兰芷还是跟死寂一般,只门上的粗使婆子守着院门,见着大林姨娘过来,她连忙笑得一脸谄媚地迎上前去,“老奴见过夫人。” 大林姨娘抬眼望向兰芷院里惟一亮着灯的正房,眼皮子一抬,“可是世子过来了?” 那粗使婆子没料到这矜贵的大林姨娘还能跟她说话,就跟天上掉馅饼似的叫她一张老脸笑成花褶子一般,“回夫人,是世子过来了,比您早一步呢。” 大林姨娘瞬间就变了脸色,也顾不得姿态,纤若无骨般的双手微提着裙摆就往兰芷院里走,走得很快,一下子就站到正房跟前。这会儿,她又深深地呼吸一下,沉静地掀开帘子走入内室,见着与锦乡侯极为相似的锦乡侯世子站在陈氏床前,双手正掐着陈氏的脖子。 她一惊,连忙上前,“世子,不可,不可!” 岂料,那世子回转过头来,手下的劲道一丝未减,俊美的脸庞透着一丝阴狠,冷冷地道:“娘,她该死了!” 陈氏瘦骨如柴,早已经不见年轻时的风貌,她的嘴被锦乡侯世子一手捂,锦乡侯世子的另一手落在她脖子间越缩越紧,她的眼睛也越瞪越大,眼角也滴落泪来。 锦乡侯世子一脸嫌恶,“你还真是命长,非得霸占着这侯夫人的名头,如今我爹得胜归来,我也是今科探花郎,镇国公一脉也要绝了,我还是送你去一家团聚吧。” 大林姨娘忙上前相拦,“你可别动手。” 锦乡侯世子冷哼道:“娘,你也是真是心善,怎么还想留她一命?你也不想想当年要不是她非得嫁给我爹,您怎么可能成了姨娘?” 大林姨娘叹气道:“她总归名义上你生母,我总不能看着你亲手掐死她。” 锦乡侯世子万分嫌弃,“她最是蠢笨如猪,竟是不知她生的那个早就让爹给溺毙了,一直以为我才是她亲生的儿子呢,如今让我这个儿子送她一程,她也该满足了,总归是有送终的人。” 陈氏听得恍然,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猛然间她赫然发现她亲手带大的儿子那双眼睛竟与林姨娘一模一样,顿时挣扎了起来,只她瘦骨嶙峋,下一刻,脖子间的手缩得更紧,她也就断了气。 这一断气,眼睛竟是瞪得极大。 锦乡侯世子嫌弃地放开手,还用力地掸掸手,似沾了什么脏东西一般,似恩赐般地道:“好歹叫她死得明白。” 大林姨娘这才看向床里的陈氏,见陈氏死不瞑目的模样,到是半点都不怕,反面多了些欢喜之色,“我还想着留她些两日,镇国公府的人两日后要处决,一家子人嘛,总要整整齐齐的才好。儿子嘛,你呀就是心太软,叫她提前了两天。” 锦乡侯世子一点都不在意,“天这会儿都冷了,我送娘回去?” 大林姨娘看着一表人材的儿子,越看越欢喜,“我儿在她跟前做了十几年儿子,真真是叫我心疼坏了,如今我儿高中,我再没有可烦恼的事了。我想着那安氏与陈氏素来亲近,不如你就让安氏过来侍疾吧。” 锦乡侯世子眼睛都未眨一下,恶狠狠地就宣布了安氏的结局,“她既是儿媳,自是要过来替陈氏侍疾,陈氏苛待于她,她便一怒之下就将陈氏掐死!” 他这话一说完,就听着“砰”的一声,帘子下滚进来一个人,竟然就是安氏。 随着安氏滚进来,母子错愕地看向安氏,又看向帘子那处,只见着帘子被一手掀起,竟然是锦乡侯。锦乡侯面容俊美,虽年近四十,蓄起了胡子,还是不掩其风度,他看都未看床里断了气的陈氏一眼,硬声道:“这贱人躲在这里偷听,你们怎么半点儿都不知?” 安氏近来身子不大好,吃了药也不见好,猛听得兰芷院有声响,她也是替陈氏着急,想着先去看看陈氏,再然后寻了世子再好好儿地劝劝世子,母子间哪里有什么隔夜的仇;岂料她这一来,还未掀开帘子就听得里面的对话,叫她一时就愣在那里迟迟地没反应过。 里面是她的丈夫还有大林姨娘,似入她耳里的对话,叫她一时之间都懵然了。 世子竟不是婆婆陈氏的亲生儿子,而是大林姨娘的儿子,婆婆陈氏的亲生孩子早已经让公爹锦乡侯溺毙;世子亲手掐死了婆婆陈氏,还要将罪名推在她身上…… 她一时胸口疼得紧,一口气上不来,虽听得脚步声,也避之不及,就叫人踢着进了内室。 竟然是公爹锦乡侯。 这位被她爹安国公戏称为“儒将”的公爹锦乡侯,也不管她满脸惊恐与恳求,竟是一脚又一脚的踢在她身上,她本是娇弱身子,又因着身子一直不大好,这一脚一脚的踢在身上,脚脚都是催她的命! 锦乡侯世子站在原地冷眼旁观,“爹,不如将这兰芷院一把火给烧了,省得多事。” 锦乡侯不耐烦地将沾了安氏血的靴子往安氏身上磨蹭着擦去血渍,这才瞧了一眼断了气的陈氏,眼里一丝波澜都未起,“这院子里的人与安氏院子里的人都留不得了。” 大林姨娘似受了惊吓般,柔弱地靠向锦乡侯,哀哀地唤了声,“表哥……” 这一声,竟是百转千回,惹人怜爱。 锦乡侯上前将她搂住,还责怪地看了儿子一眼,“怎么让你娘看这个,都把你娘给吓着了。” 锦乡侯世子道:“我原是未料得娘会过来,爹,您与娘先回去,这里由我来收拾。” 锦乡侯凯旋回京的隔日,侯府里发生大火,世子夫人安氏受不住陈氏磋磨,将陈氏活活掐死,事后又良心难安纵火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