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风被带去了一处院子,他徒步而行,足足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到,可见这院子有多偏僻。 进了院子之后,引路的人先将他带到院子的管事堂,孟清风交出铭牌做了登记。登记的人只是懒懒地扫了他一眼,仿佛压根不知道这人曾经是盟中声名赫赫的天之骄子,随意道:“丁607,院子在丁院西南角,三天后开始上工。” 孟清风沉默地拿回铭牌,沉默地应是,沉默地走向丁院。 陆未晞一路跟着他,不时打量周围的情形。这个院子里进进出出的人身上都没什么真元波动,即便有也十分微弱。即便不能清晰地分辨境界也知道他们的修为都很低,或许正是因此才当了杂役。而到了丁院中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这个院子里人不少,几乎全是不能修行的普通人。 孟清风的房间就在最角落的地方,一座破旧的房子,门上积满了灰尘,不知已经多久没人住了。孟清风站在门前默然半晌,而后上前推门。不知是他力气太大还是门年久失修,只是轻轻一推而已,左边的半扇门竟然一歪,差点从门框上掉下来…… 至于屋子里更是一言难尽,到处都是尘土,桌椅少胳膊缺腿,床帐子烂了一半,墙面裂纹足有两指宽,墙角甚至还结着蜘蛛网。 比起孟清风之前住的地方差了何止千万倍! 进来的时候旁边也不是没有空房间,可是偏偏给孟清风安排了这样一间,这里终年照不到太阳,屋子里湿气非常重。孟清风灵根被毁,身体的根本受损,常年生活在这种地方,最后的结果必然是贫病交加,那些人的心思未免太恶毒! 可是孟清风的脸上和眼中依然没什么情绪,他十分平静地放下包袱,从角落里找来一把简陋的笤帚竟然就这么开始打扫起来。 只是他从前四十多年都以修炼为重,根本不曾做过这些,立时把屋子里搞得尘土漫天飞扬,也不知道躲,就一边被尘土呛着一边继续打扫,每一下都扫得极其认真、极其用力—— 与其说是打扫,不如说是在自虐。 陆未晞心头一阵憋闷,觉得实在是看不下去,退身出来去了院子里其他角落。那层隔膜只是阻隔了她和这里的人接触,却并不限制她的自由。一圈走下来才发现整个大院子被分为了五个部分,最中央位置最好的地方就是管事堂,东北角上是甲院,东南角是乙院,西北角是丙院,西南角是丁院。 杂役也分等级,甲乙丙丁,甲级最高,往往是百川盟弟子身边的侍从,就像之前孟清风房中伺候的那个侍者一般。丁级是最末等的杂役,只负责最脏最累的活计。 百川盟中未曾辟谷的弟子很多,人吃五谷杂粮,必然要排泄,丁级弟子就负责清理,这只是其中一桩。还有各处场地的打扫、洗刷等等,总之跟普通大户人家里那些低等仆人做的事差不多。 转了一圈,陆未晞心底的憋闷非但没消下去反而更憋得慌了。一想到孟清风来日里还要去干这些,她就满心憋屈。回到角落的房间,里面的闷咳生还在继续,陆未晞心烦索性就在外面盘膝坐下。 三天的时间过得很快,第四天早上天不亮孟清风就已经起身。那扇半掉不掉的门被他装了回去,进出小心一点总还凑合能用。 他该去打扫演武场了。 总算不是清理茅厕,陆未晞庆幸地想。然而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庆幸得太早。 因为在演武场里,陆未晞看到了孟清风从前那些“朋友”。这些人中有些曾在亭中与他推杯换盏,有些曾在擂台上与他切磋比武,还有些曾在交流会上受他指点,对他十分推崇……那个暗害他段恒也在其中。 孟清风也看到了,但是他只是眼神闪了闪便低头装作不曾看见,拿着扫帚开始尽职尽责地打扫。 他想装作没看到,可有人偏偏要跟他过不去。 演武场上,段恒身边围着一群人。他原本就资质出众,只是因为有孟清风压在头上才总是差了一口气。现在孟清风废了,他就是百川盟着力培养的新一代弟子。 “段兄的修为又有精进,这等修炼速度实在是令我自叹弗如!” “想来过不了多久,段兄也即将进入金丹期了。” 提到结丹,众人无可避免地想起孟清风,就有人说了句,“孟兄真是可惜了。” 当即有人反驳,“有什么好可惜的,他自己资质不够,强行结丹却被反噬,枉费盟中花了那么大力气培养!” “我观孟兄结丹之前气息浑厚,不像是根基不稳的样子……”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段恒勾唇一笑,指了指不远处的身影,“你们在这争来争去,倒不如自己去问问孟兄到底是怎么回事。” “咦?孟兄也在此处?” 其他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眼就看到演武场边上那个弯着腰扫地的身影。一身颓唐之气,行动迟缓,看起来浑像五六十岁的老人。 “那、那是孟兄?!” “不太可能吧?” 段恒身边的一个年轻人嗤笑一声,“是不是的,让他过来看看。”说罢冲着孟清风扬声唤道,“喂,那边那个扫地的,给本公子过来!” “林兄,万一那真是孟兄,你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妥?”有人看不下去,又想起段恒也说那人是孟清风,心下就有点相信了。 “嗤——”林修士讥讽地冷笑一声,让他讨了个没趣。 孟清风听到那声呼喊之后身子一僵,手掌猛地大力握住手中的扫帚。林修士见他不动,又大声催促,孟清风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底恢复漠然,转身向演武场中走去。 随着他越走越近,场中人也露出惊诧之色。 他虽然面貌看起来老了几十岁,但是五官确确实实是孟清风的样子。 “孟兄,竟然真的是你……” “这……” “怎么会如此?” 段恒也作出一副惊讶状,快走几步握住孟清风的手,“孟兄,我赠给你的丹药你没有服用?怎会如此憔悴?” 孟清风尚未开口,林修士又道:“诸位可别弄错了,什么孟兄,他现在不过是最下等的杂役,你们胡乱称呼岂不丢了自己的脸面?” 话音落下,在场众人都面现尴尬,几个曾经跟孟清风交好的更觉为难。念着以往的情分他们不想太冷漠,可林修士说得也对,孟清风今时不同往日,不过是个下等杂役,再与他来往就有失身份了。这么一想,脸上的关心就减了七分。 反而是段恒仍旧握着孟清风的手,面上神情不变,出声阻止林修士,“林兄,毕竟同门一场,不可太过!” 林修士冷哼一声,眼底尽显轻蔑之意。 段恒摇摇头,似是对他无可奈何,又歉意地对孟清风道:“孟兄莫要跟他一般见识,林兄一贯心直口快,并无恶意。” 陆未晞在旁边听得肺都要气炸了,段恒真是会演戏,今天这一出十有八/九是他故意安排的。他不止毁了孟清风,还要踩着他赚一把好名声。今日之事传出去,别人只会觉得段恒为人厚道重情重义,简直好得不能再好,谁能想到,就是他亲手算计了孟清风! “诸位公子,小……人尚有职责在身,不打扰诸位公子修行。”孟清风极艰难地说出这句话,随后用力一抽将手抽了出来出来。可谁知,他手刚抽出来,段恒竟一个趔趄险些站不稳。 在外人看来就好像是段恒为了照顾孟清风刻意不使用真元护体,而孟清风不识好歹,不接受好意也就算了,还心怀怨愤。 接着就有人感叹,“孟兄,你这是何必呢?段兄也是一片好心。” “孟兄你,唉——” 孟清风低着头不作声,陆未晞忽然想起,好像从他醒过来以后就开始习惯低头了,无论在什么时候、面对什么人。 修士与天争胜凭的是心气意志,她刚懂事开始步入修真之途的时候爹娘就曾教导过,无论何时何地,心头那一股气绝对不能散,任何时候都不能低头,面对的敌人越强大,意志就要越顽强。一旦低头,那股心气就散了,日后纵然还能前进也到不了巅峰。连与天争胜的意志都不坚定,还谈什么逆天而行? 段恒手中明光一闪忽然显出一物,他面带愧色地道:“孟兄心中不快可是因为我得了这奔雷枪?奔雷枪原是你家传之物,我本无抢夺之意。只是你……盟中意欲将它赏赐他人,我想你我好友一场,若是我得了这枪,日后你若想看自然可以来找我,岂不比别人得去更好?你若生气我……” “别说了!”孟清风忽然暴喝一声,他浑身都在颤抖,需要全部的心力才能克制住心中的悲愤,不让自己做出有违规矩之事。“能者得之,我技不如人,诸位,告辞!” 说罢,再不管其他人态度言语,快步离开演武场。 其余众人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喟叹几声摇了摇头,便都各自散了。心底却觉得,孟清风心性着实差了些,不比段恒心胸开阔,情深义重。 陆未晞正要跟上去,然而一步迈出,整个人忽然一阵眩晕,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