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疗伤丹药的帮助下,孟清风的外伤恢复得很快,一夜过去便好了大半。内伤也在缓慢地恢复,但是孟清风被毁去的是灵根,这世间没有任何一种丹药能够将毁坏的灵根重塑如初。无论外伤恢复得多好,孟清风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孟清风了。 灵根被毁之后,一身修为失了赖以存在的根基,急速地从身体里流失出去。孟清风从挣扎挽救到无可奈何,只能无望地感受着四十年苦修得来的一切化为一场空。整个人的精气神就像突然泄下来,他的脸上开始出现浅浅的细纹,两鬓的青丝悄无声息地掺杂进白发。原本看起来二十几岁意气风发的青年,如今坐在窗边像个垂暮的老人。 孟清风实际年龄四十多岁,修士修行中随着修为的加深寿命会增长,衰老也会随之延缓。而当身体内的真元流失的时候,便会显现出原本该有的面貌。若是因为遭受重创而真元耗空,所显现出的面貌甚至可能比实际年龄更老,就如同孟清风此刻一般。 陆未晞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在经历过短暂的悲愤和发泄之后他整个人就变得异样沉静。 他手中是渡劫最后时拿出的那把伞,外表简洁朴素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陆未晞却模模糊糊感觉到从伞上传来的力量,一种十分强大而又厚重的力量。如果按照清源大陆的方法来评价的话,这把伞应该是一把灵器,而且是极为稀有的上品灵器! 在清源大陆上,法宝的等级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宝器,一类是灵器。宝器是金丹期以下尚未修出真火的炼器师所造,严格来说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法宝,比普通凡人的武器力量更强,但是比起真火锻造出的灵器又差得远。宝器有上下品之分,下品几乎是废品,上品勉强可用。一些资源不足的低阶散修在结丹之前常常使用上品宝器作为过渡。 灵器则是金丹期以上的炼器师以丹阳真火锻造出的法宝,无论品相还是威力都远远超出宝器。灵器分为上、中、下、极四种品相,下品品质最差,但也要比品相最好的宝器好。中品数量最多,上品便数量稀少了,尤其是对金丹期以下的修士来说,手中若有一把上品灵器护身,就等同于多了一个强大的助力。 极品灵器最为珍贵,然而一把极品灵器对修士的帮助不可估量。清源大陆上每逢有极品灵器现世都会引起一阵腥风血雨,能够炼制极品灵器的炼器师更是各方势力招揽拉拢的对象,即便不能收入麾下,也绝不会轻易得罪。 孟清风那把暮云奔雷枪也是一件上品灵器,但是那枪乃是孟清风家传之物,正合他灵根属性,因而一直被他带在身边。奔雷枪以攻击为主,而这伞却是以防御为主。这样一件防御属性极佳的上品灵器,几乎可以说是在渡劫时必然会用上的物件,如果送他此物的人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才在伞上动了手脚…… 陆未晞很想将那把伞抢过来看看对方到底是怎样做到的,但是身前的隔膜始终阻挡着她,让她只能以旁观者的身份去看而无法插手。 “吱呀——”一声门响,陆未晞回神看向门口,什么人这么无礼,竟然不敲门就进来? 目光落到来人身上,她神色微顿,竟然是那个身着紫色锦衫的男子。 他走进来之后朝着孟清风拱了拱手,脸上带着一抹忧色,“孟兄,你伤势未愈怎么不多休息?若有我能帮忙的地方还请尽管开口。” 孟清风却没有立刻回答,他盯着对方,眼底闪过一抹深沉的愤怒,“段恒,是你陷害于我!”是陈述而不是疑问。 陆未晞讶然,立刻明白那伞应该就是段恒所赠。但是她同样不解,既然是段恒所赠,如果伞出了问题,岂不是一查就能查到段恒身上,到时候他也脱不了干系…… 不对,孟清风并没有把伞上交百川盟查证,他也没有跟任何人提起。段恒不会蠢到留下把柄,他一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确保自己不会被查到! 段恒笑了起来,笑容里带着几分轻浮的得意,“孟兄,话可不能乱说。段某念你渡劫在即,好心将上品防御灵器玄月伞相赠,我知道你渡劫失败心情不佳,但是你怎能信口开河污蔑于我?委实伤了我们兄弟之间的情分啊!” “你将幽鬼石藏于伞骨之中,待我以真元催动玄月伞时,幽鬼石将我真元尽数吸走,令我以空耗之身承接最后一击劫雷,以致……以致今日之果!孟某自问平日待你不薄,没有任何对你不起之处,你为何行如此无耻之举?!” 段恒负手而立低头一笑,却仍旧不承认,“孟兄,你是不是遭受打击过重神智混乱,怎么开始说胡话了,幽鬼石那种东西我怎么可能有?我知你心情激荡难以平静,不与你计较,可你若是再如此污蔑于我,我必定要告到掌事座下,请诸位掌事为我主持公道!” “你!”孟清风怒火高涨,灵根被毁的恨意犹如一头失去理智的猛兽出笼,他一拳击向段恒。 他灵根已毁,真元外泄,这一拳根本没有多少力量,被段恒轻飘飘一手拦下。段恒看着这个昔日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眼底的冷意浮现,寒声说道:“孟清风,我来看你是念在以往的情分,既然你如此不识好歹,日后也就休怪我无情了!哼!” 说罢手臂微动,一把推开孟清风的拳头。孟清风下盘不稳,被推倒在地,形容狼狈。段恒轻蔑地笑了笑,随即转身举步走出了房间——离开时将那把玄月伞也一并带走。 孟清风眼睁睁看着他离去,而后颓丧地瘫倒在地上,忽然捂着脸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听在陆未晞耳中却只觉得悲凉。 他现在就像一头被拔了牙、剁去爪子的狮子,只能任人宰割,毫无反抗之力。 段恒的手段高明,幽鬼石产出于鬼蜮。鬼蜮中有种名为幽鬼伴月兰的草木,每逢圆月夜半十分,伴月兰的叶尖会渗出一种黑色的液体滴入土壤中,日积月累,土壤渐渐改变最终形成一种石块状的物体,就是幽鬼石。鬼蜮神秘莫测,入口难寻,即便进去的人也少有活着出来的,因此幽鬼石极为难寻。 幽鬼石的功效就是一旦有真元输入就会疯狂吸收,对任何修士都不例外,只不过元婴以上的修士若是反应机敏可以毁去幽鬼石以保自身。而这种石头还有个特点就是,在吸收了足够的真元之后就会化成粉末消失不见,不留任何痕迹。 所以,就算孟清风说的是实情也没用,他拿不出证据。更可悲的是,他现在已经是废人了,而段恒依旧是个有出色潜力的弟子,百川盟真的会为了一个废人去惩治一个有潜力的弟子? 孟清风的笑声终于停下来,他的精气神更差了,就好像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陆未晞看着他从地上爬起来,脊背竟然显出一点佝偻之态,如同凡尘俗世里那些苦苦求生的五旬老人一般。 他走到床边,拿出个包袱,将几件衣物收拾起来,还有其他一些常用之物。真元耗尽之后,储物器具就不能用了,只能用普通凡人的方法。 他是要离开吗? 陆未晞疑惑,不过离开也好,此处乃是伤心之地。他失去灵根之后在留在这里落差必然极大,倒不如离开回到凡俗尘世里。世上没有灵根的普通人那么多,总能好好活下去。 很快陆未晞就发现自己猜测错了。 孟清风刚收拾完,门被敲响。这次进来的是个身材矮胖的中年人,面相倒是看起来和善,但是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充满算计,叫人看着不喜。 “陆掌事。”孟清风对来人行了一礼。 那位陆掌事笑眯着眼睛,看似恭敬实则随意地拱拱手,“孟清风,丁字间第607号。念你伤逝未愈,可休息三天,三天后你就负责打扫演武堂吧。将你的身份名牌取出来,这是日后的铭牌,千万收好。” 陆未晞看着孟清风拿出一枚金色小令交给陆掌事,小令正面印着一个“盟”字,上书“孟清风”三个字,又从陆掌事手中接过一枚大些的黑色令牌,那令牌普普通通,只印着“丁607”几个字。 一接一交,从声名赫赫的天之骄子变成了连姓名都不配有的杂役。 孟清风最后看了眼武器架上的奔雷枪,眼底一片悲凉。上品灵器重于千钧,此乃他家传之物,然而他现在连拿起它的力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