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济堂的生意是很好的,疗效好收费低,因为小妖橙光从来没想过要靠这地方挣钱,遇到穷苦的病人诊金药费也都免了。对那些病人,好像真的生出医者父母心这样的情愫。隔壁有个热心的陈大娘来看病,次数多了,变得熟稔了,道:“姜家娘子,你相公失踪了这么多年,没考虑再嫁?一个女人家的,日子不容易。” 她笑笑,道:“我家相公会回来的,他只是一时找不到回家的路。您莫操心。” “姜家娘子你呦!”大娘拿着方子,说:“我迟点来抓药,瞧你现在忙的,午饭也顾不得吃吧。” “不饿不饿,早上吃了好多。”她擦擦汗,笑着说。 叶城冬天下了第一场雪的时候,捷报传来,晋国灭了北边的褚国,几乎扩张了一半的地域版图,军队班师回朝,国君百里子戚要亲自出城迎接大将军裴迦漠。 叶城大街小巷人人都知道的事情,橙光在医馆内想要不晓得都很难。病人们议论纷纷,有个老头子“咳咳”几声,道:“人那么多,今天先不看病了,赶着时辰我要带孙子出城去凑凑热闹。” 傍晚时分,橙光关了医馆的门,熟门熟路的摸到了晋宫门口。城墙高耸,守卫森严。她还没靠近第一道宫门,守门卫兵就赶人,“去去去,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巍峨的晋宫巨兽一般的躺在暮色里,夕阳渐渐沉下,余晖洒落在她的头发上,映出点点金光。身后一阵嘈杂,有一骑兵打马前来,拿着令牌,居高临下的命令道:“君上携将军回朝,速开城门。” 守卫看见令牌,忙跪地称是,喊:“开城门,迎君上!” 厚重的城门发出沉闷的声音,慢慢的开了。 前锋部队排成整齐队伍,立在城门两侧。她跪着躲在一边,悄悄抬头,看到的是高头大马上的裴迦漠,后面跟着的便是国君的仪仗队。 四匹马拉着一辆战车,驽手坐于前排,恭敬的驾驭着车马,马车华盖内坐的人是一身玄黑衣袍的百里子戚,他变得更加冷漠,周身流转着一股血战沙场、屠戮人命的冷峻气息,这么大的胜仗好像也没让他有多欣喜若狂。他眼光静静的望向前方,是面无表情的。橙光把脑袋缩了缩,心里一阵抽搐,殿下……是好好的活着的。 橙光沿着城墙慢慢的走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无数的焰火从天边升起,发出爆破的声音,将整个夜空点亮,是为大获全胜而举办的庆典。 跟着熙攘热闹的人流,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庆典举办的城楼,焰火燃的更热烈了,人声鼎沸,远远望去,城墙上灯火通明,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想是里面载歌载舞的庆祝吧。 她在墙上靠了一会儿,出神的望着远处…… 回去吧。她耷拉着肩膀,像只被遗弃了的小兽,沿着城墙慢慢的往回走。 橙光,他再也不是你的殿下了。 又过了一年。 这一年里,橙光做了两件自己觉得很开心的事,一是觉得寂寞,养了一只浑身雪白的公猫,给起了个名字叫做小蛮,听上去像在叫个姑娘的闺名,伴在她身旁,偶尔说说也挺好。二是每晚将所有看过的病人的病例、方子、药草全部都整理成册,绘制成一本本的书籍图集,打发时间最好的办法。 有了精神寄托之后,日子过的也好像快了起来。她觉得自己的医术有提升了不少,因为不间断的有疑难杂症找她诊治。她也乐得忙碌,无暇想其他的。 又是一年快过年的时候,这天冷的不可思议,傍晚时分,天空飘起了细细的雪,医馆里病人都走光了,橙光正欲关门,门口来了一个穿着青色布衣的中年男子。 橙光停下手中的活,问:“先生找我何事?” 那中年男子起先不说话,只是上下打量着橙光,心道,这么个年轻寡妇医术很好?一会儿,道:“在下荣和堂巴善俊,可是姜大夫?” “是。”橙光应了声,又问:“先生找我何事?” “有事相求,可否进屋说话?” 橙光见一个陌生男子要进屋,不是不防备,但她是妖,心也大,倒也觉得无碍,怕一个凡间男人做什么?于是便将药店的门重新打开,吩咐伙计,“小崔,等等可好?” 伙计满口应下,“好咧。” 那男子道:“在下有事请夫人帮忙,前几日看到城门外贴了告示,君上宫中有女眷得了奇病,医官们束手无策,太医院向民间求助,在下自认医术不错,且若是一举成名便是医术天下知,于是一时冲动斗胆去揭了皇榜,回去仔细一想,因是女眷得病,在下一男子,要保成功,需寻一个女大夫相助,那成功几率更高,所以请姜大夫帮忙,事成之后巴某将万金全数转增姜大夫。” 橙光不语,去晋宫? 巴善俊见她不语,有些急了:“巴某知道此行唐突,但是巴某打听许久,女医者里面,数姜大夫医术最高,试想,若是能医人之不医,我等此生最高追求啊。” 橙光道:“容我想想。” 巴善俊又道:“君上仁慈,宽宏大量,即使我等技穷,君上也承诺过不殃及鱼池。” 橙光想了一晚,应下了巴善俊的要求,究其原因,估计还是想进宫看看某个人吧。 巴善俊和她以师兄妹相称,随太医院里的小太医以及内侍来到菡萏院。进了厅门,小内侍便道:“请巴大夫留步,怀城郡主内殿,男子不便出入。” 菡萏院的前厅有不少的医者在坐。想是会诊之日,橙光一眼望去,皆是男子,于是内侍带着橙光入内。 橙光想,这个巴善俊是想的周到,女眷有恙晓得找女医者来,比起其他人算是至少在这方面强了不少。橙光一入内殿门,便闻到一股奇特的香味,一时间,连她都产生了饥肠辘辘的感觉。床幔未曾掀开,一只嫩白如玉的手从账内垂下,美人声音有气无力,道:“这么多大夫,没一个看的出来是什么病症……又何苦再折腾我呢?” 旁边一圆脸宫女芬芬道:“郡主千万别那么想,很快会好起来的。” 这些劝说都是很苍白的字眼。这位怀城郡主手又软趴趴的挂了下来。橙光轻轻搭上她的脉搏,一会儿,问:“可否让我见一见郡主。” 芬芬得到怀城郡主的恩准便掀开了帘子,橙光看了之后吓了一跳,这位郡主的脸以下的身体肿胀不堪,脖子上的皮肤呈现一种极不正常的透明,像快要结茧的蚕最后一次蜕皮的那种透明。但是从乌黑如云的秀发,从白玉般的手,从虽然病重但是美丽的脸庞可以看出,是个绝色美人。 橙光仔细查看了怀城郡主脉象,实在奇怪,时如雀啄般快速,时如屋漏滴水般缓慢,更奇怪的是,在郡主的口中,橙光又闻到了与殿内一样的异香。 接着,床幔放了下来,巴善俊没见到人,仅用一根红丝线请了脉。其余的医者也纷纷用红线请了脉。 偏厅中,几个医官打扮的中年男子立于一旁,见了众人号脉结束,为首的医者问:“各位可有结果?” 巴善俊不语,想着刚刚跟橙光商讨过的结果。 其余的医者不敢说话。 一领头模样的医官点名问橙光,“这位女大夫怎么看。” 橙光起先不语,但是看着他神色倨傲,反问:“不知太医院作何诊治?” 为首的孙医官还是看不起这些个江湖郎中的,因为怀城郡主的病,医官院的医官们轮番诊治,药石无数,却也没治好。君上的告示虽征集了好多天,也陆续来了好多江湖名医,不过折腾归折腾,一样没对策。 他哼了一声,道:“还请姜大夫先告诉我,是否跟我们太医院有不同见解。” 橙光心想,孙医官这是要试我们?心中有些恼火,那巴善俊悄悄给她使了个颜色,示意她稍安勿躁,这是王宫大院,不比你那小破医馆。 橙光道:“怀城郡主应是中毒。” 孙医官道:“中毒一事,显而易见,几乎每一个大夫过来都是这么说的。但是姜大夫可知中的是何种毒物?可有解药?” 橙光老实道:“暂时不知。” 孙医官冷笑了声,嗤道:“江湖郎中。” 巴善俊被下了脸面,有点难堪,作揖道:“孙医官,且给我们点时间,怀城郡主的病是很棘手的,我等二人还需仔细钻研一番。” 橙光就没那么客气了,道:“太医院也不怎么样,自己诊治不出来,给点时间与我师兄妹二人慢慢钻研也不肯,好生奇怪,怕我们治好了郡主抢了你们功劳不成?” 孙医官恼羞成怒,道了一句不知所云便拂袖而去。 后面的几个医官也想跟着孙医官离去,巴善俊老江湖一点,拉住一个方脸年轻医官,问道:“这太医院现在主事的是谁?”方脸医官恭敬作揖道:“以前呢,我们有平越平神医主事,可就在郡主得病前不久,平神医过世了,他是孙医官的老师,所以他心情不好,若有得罪之处,还请两位切勿见怪。” 平神医过世了?橙光乍听到这个消息,呼吸都觉得岔气了,不可置信的看着孙医官,仿佛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一般,这个慢吞吞逛悠悠的话唠老神医,居然死了? 众人既一下子无甚结论,便各自散去。橙光有些恍惚的跟着宫女来到歇息的地方,躺下的时候脑海里回转的都是老头的音容笑貌,治病采药以及精通麻醉之术,现下回想起来,最让人惊叹的就是在悄无声息的拿她的血做药引给殿下治病。但是,这么个老家伙居然就这么离开人世了? 晚上,在晋宫,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屋内虽然有地龙,但是还是觉得寒冷刺骨,在床上不停的打着哆嗦,自己都听到牙齿打架的声音,她披上厚棉衣,摸黑起身,沿着走廊慢慢的走,花园、阁楼,穿过回廊,不知不觉中她竟然到了紫宸殿。 天寒地冻,宫墙内外的紫藤花早已枯萎,只留了满墙枯萎的棕色花藤垂挂着,萧瑟落寞无比,是等着来年夏日绽放的。橙光绕着宫墙转了一圈,殿下应该不住这里了吧,花园内,小桥流水,月光朗照,她亲手种的花花草草却都还在,若是烛龙施的法术够彻底,那这些铃兰和梅花也都应该消失才对。 她又慢慢的沿着宫墙走回临时住所,小宫女淑芳还没睡,看到她:“姜大夫,您上哪里去了?这王宫大院可不能乱走,迷路了可不得了。” 橙光心想,怎么可能迷路呢,你还没来的时候,我可在这里住了好多年了呢。 她道,“可否再让我到郡主寝殿周围看一看?” 小宫女道:“我带您去,可别吵着郡主。” “我认得路,你歇息着吧。”可小宫女说啥也不肯,跟屁虫一般的跟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