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月明千里故人来(1 / 1)综武侠 尘中三千里首页

季彖知道自己的伤只不过看着触目惊心,却未伤及根本。但她无意说出此事,又对剩下的事情漠不关心,便借此良机从容告辞。  “季姑娘!”  季彖在街口处停下脚步。男人看着面容普普通通,身形不高不矮,没有任何特异之处:“季姑娘,蛇王有要事相邀。”  季彖挑了挑眉,也不多问,跟着他回到那条窄巷之中。  蛇王正坐在桌前等她,苍白脸上有一种隐藏不住的仇恨。季彖发觉他腰间别了一柄软剑。一见季彖,他从怀里拿出了张已揉成一团、又铺平叠好的信笺递给她,嗓音嘶哑:“公孙大娘送来了一份信。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请先生深夜过来。”  “无妨。”季彖接过信笺,展开一看,信笺上字迹秀气: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也知道你一定很想见我,月圆之夕,我在西园等你,你最好带点银子来,请我吃那里拿手的鼎湖上素和罗汉斋面。  下面的具名,是一束兰花。  蛇王道:“我叫先生来,还有另一件事。”他迟疑了少顷,才接着说道:“先生已受了伤,我不愿再劳烦先生出手。”  季彖并不反驳,仅仅微微一笑。破空之声陡然响起,蛇王一惊,从腰间抽出那柄细长软剑,反手击向身后。他多年未曾出手,拔剑、出剑之快捷虽不及成名之时,但也称得上好手。灵蛇剑击上此物,蛇王这才看清是柄细长短剑,不由得脱口而出:“先生竟已修成御剑之术!”  季彖忍住胸中气血翻涌,恍若无事:“不错。”  她确实能御剑,可惜道心有损,内力不足,若非无咎是她多年以血温养,绝无可能在此世御剑。即便如此,脱手一丈已是极致。  季彖指尖一点,无咎如鸟归巢,回到她藏在袖中的剑鞘之内:“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有劳蛇王担忧。”  蛇王叹道:“是我小觑了先生。”  季彖道:“此为人之常情。今夜我会替蛇王赴约。”  蛇王欲言又止,季彖眯了眯眼,耐心等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  “不知道季先生如何看待六扇门曾经的名捕金九龄?”  季彖眨了眨眼:“其人作风奢靡,八面玲珑,不能与之涉难。”  蛇王道:“这位捕头不久前用我门下兄弟威胁我听从他吩咐。他虽然已不再是捕头,但五羊城的总捕头‘白头鹰’鲁少华是他的心腹,我只能应下。”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蛇王似是有些难堪,脸色沉了沉。  季彖思索片刻:“蛇王敷衍了事即可。此外,蛇王近来小心饮食,暗中提防此人。”她犹豫少顷,还是如实道:“我疑心他是绣花大盗。”  即便是蛇王也不免神色惊异:“季先生何出此言?”  季彖不答反问:“六扇门捕头的薪俸大致是多少?”  蛇王想了想:“普通捕头约莫在二十两,总捕头则有百两上下。”  “他挥金如土,这些银子只怕不够他挥霍一日。”季彖淡淡道,“他既是名捕,想必武功不凡。他声名在外,以奇异衣着引人注目也是常理。加之鲁捕头对此事颇为淡漠,金九龄是绣花大盗之事我有六七分把握。”  季彖顿了顿,又道:“蛇王只当不知便是。”  蛇王被这消息惊得心不在焉:“当然。”他对公孙大娘的恨意让他回过神来:“有劳先生。”  季彖离了蛇王居所,本想直接回到居所略加休养,但她忽然之间念头转变,脚下一转,走到酒铺里向着伙计道:“有秋露白否?”  秋露白甘而酽,极易醉人。她不胜酒力,通常会择清醇难醉的太原酒或是清味隽永的章丘酒。然而今夜她却很想喝醉一次。  这间酒肆位于黑街之中,伙计见多了形形色/色的来客,对她袍袖上血污也不以为意,殷勤道:“有,姑娘可还要些下酒菜?”  季彖摇了摇头,伙计也不再劝,引她到酒肆里坐下。  酒肆中人算不得多,只有五桌。季彖挑了角落里那一桌坐下,不多时伙计便送上了一壶秋露白与一只酒盏。季彖道:“劳烦为我拿一坛秋露白。”  伙计见多识广,见她气态不俗,身上衣物又都是上好的料子,即便醉酒也不至于惹出事来让他少了银子,倒也不劝她,给季彖又送来一坛。  季彖将一壶秋露白一饮而尽,白净面容上浮出嫣红之色,随即扔下银票,拎起那坛秋露白离开酒肆。  她离了酒肆还不到十步,便有个醉醺醺的男人追了上来:“姑娘、姑娘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季彖皱了皱眉,冷声道:“与你何干。”她转身边走,这醉汉似是武功尚可,又拦住了她,笑嘻嘻地凑了上来:“姑娘莫走……我、我乃是鼎鼎有名的宋铸……姑娘跟了我,就不会再有烦心事了。”他似是想握住季彖的手,季彖尚未来得及出手,便听见叶孤城漠然音声:“她的手不是你能碰的。”  季彖心下一急,顺势一踢一勾男人膝盖,迫使他跪倒在地,险而又险地避过叶孤城的剑尖:“此人颇为可恶,但罪不至此。”  这一剑之后男人的酒也被吓醒了大半,慌慌张张从两人间逃了出去,连狠话都来不及撂下。  叶孤城看着因酒意而两颊酡红、唯独双眸依旧明亮澄澈的季彖:“你饮酒。”  季彖一怔,随即笑道:“不错。我虽不嗜酒如命,但兴之所至,无酒岂不败兴。”她话锋一转,又问道:“城主深夜至此,可有要事?”  叶孤城略一沉吟,还是说道:“我有几件事不解,特来请教。”  他生性高傲,即便是诚心请教,也如屈尊纡贵、折节下交。季彖面上笑意不改:“既然如此,城主可愿至我居所小坐?”  叶孤城点了点头。  α  月明千里,季彖打开居所木门,侧身请叶孤城入内:“城主稍候。”  叶孤城却取出一只小巧木匣递给她:“其中有两瓶伤药,青玉瓶外敷,白玉瓶内服。”  季彖挑了挑眉:“多谢城主。”  她身上袍衫、中衣与亵衣都已沾血破损,季彖稍稍梳洗,重新换上一身绸缎道袍,又按照叶孤城所说服药。经过那一套茶具时,季彖扬声问道:“城主可饮茶?”  叶孤城答道:“我只饮白水。”  季彖将无妄佩在腰间,带了一只酒盏、一只茶盏与盛满了白水的壶出来,与叶孤城面对而坐。  她为叶孤城倒了杯水,含笑道:“我不擅待客,城主自便。”  “无妨。”叶孤城顿了顿,直白问道,“你为何先出世而后入世?”  季彖拍开酒坛泥封,闻听此言停下动作:“出世入世,乃是我一念之间。此二者相辅相成,算不得相反。若是从未经历过凡尘中事,哪怕定力再好,都免不了在某件事上进退失据,进而道心动摇。”  求道途中,最怕的便是遇上从未了解的事物。曾是贫寒子弟,那就经手富贵,免得日后为了荣华富贵停滞不前。不食人间烟火,那就凡尘里浮沉,见多了尔虞我诈或是真情流露,久之洞察世事,心湖不起波澜,比之因不知而沉静,自然不同。  季彖略一沉吟,反问道:“恕我冒昧,城主可是想入世?”  叶孤城既是剑仙又是白云城主,想来不会为富贵名利动心。南王府能给他的,恐怕只有王侯之家的勾心斗角。  叶孤城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季彖微微扬眉,暗暗思索。  剑客向来有道术之争,但上乘剑从来是剑道。剑道如道,首重剑心,本心若变,难成大道。叶孤城究竟是出世剑心到了极致、不得不转为入世,还是不得不从出世转入世?若是前者,他应当自有决断才是。  叶孤城不是多言之人,见季彖沉思,静静等着她开口。  季彖沉思良久,还是问道:“都说剑心化剑意生剑气,玄同敢问城主剑道为何?”  叶孤城道:“我诚于剑。”  季彖又问道:“那么,城主的剑道是极于情而极于剑,还是更似舍情取剑的剑道?”  “舍情取剑,剑外无道。”  这答案令季彖怔了怔:“我以剑求道,推崇剑为心奴,不从则斩。入世之时从心所欲而不逾矩。城主之剑道与我相去颇远,不敢妄言,但‘唯独在意,方会心动’这一点想来相同。”  剑外无道……她见过的绝世剑客至少可数出五位以上,然而剑外无道的只此一人。叶孤城的剑道与她此前所见皆有不同,不知与之齐名的西门吹雪又是何种剑道。待到此间事了,她是依次寻访各大门派,还是直接北上去见西门吹雪?  季彖饮尽第二杯酒,忍不住说道:“既然剑外无道,其实城主未必需要入世。”  剑客之佩剑,不是剑客依照自身寻来抑或铸剑,便是剑客逐渐与佩剑相似。若是让她将无妄换成叶孤城的佩剑,剑术要弱下三成不止,反之亦然。叶孤城无论是剑术、剑道抑或佩剑都是彻头彻尾的出世,似天边的白云,广袤的大海,如高居九天之上的仙人,不染凡尘。  他若是入世,不是剑道大涨、绝世无双,便是剑道有损,再难进益。  叶孤城像是有所触动,不多时便告辞后飘然离去。  他在的时候,季彖还算收敛,只不过饮了三杯而已。察觉叶孤城已然远去,季彖不再压抑因端平这一剑而起的心湖波澜,随意将那只酒盏推开,提气跃上屋顶。  已是深夜,五羊城灯火黯淡,唯有勾栏酒肆里灯火通明,却依旧可见白日的繁华。  端平,好一个端平。端平之后,她没见到的淳祐,会是这样的太平年吗?  季彖怔然片刻,拎起酒坛仰头灌酒。  她很少这样喝酒。  赵昀和杨妙真都知道她不常饮酒,一个从未在返京宴饮时赐酒,另一个从不邀她对饮。赵葵饮酒时极有节制,与他对饮时两人都只偶尔轻抿一口,更多是兴之所至随意闲谈。他唯一一次大醉而归是端平入洛之后,那是她唯一一次见到赵葵大笑模样。黄药师饮酒时既有江湖人的不羁也有士人的风流。他酒量极佳,只有在复洛后的第三年时不慎大醉。季彖温养无妄多年,能将无妄借给庞斑一观已是少见,唯有那年除夕,黄药师醉后用那支玉箫从同样醺醺的季彖手里换来无妄,令她见到了玉箫剑法与落英剑法的真容。彼时大雪纷飞,明月高悬,剑花如落英缤纷,恰是风花雪月四时美景一瞬共存。  季彖一时喝得急了,呛咳了几声。  她麾下有不少士卒在无战事时会相邀斗酒,往往就是这般拎起一坛饮尽,畅酣淋漓。入洛后,曾有人在同袍陪伴下壮胆来请她给幼子起名。她一口应下,说明日送去。那人一出院落,她就听见同行者逼他履行赌约不醉不归。  战火不兴,才能不醉不归。太平盛世里,酩酊大醉自是易事,可还会有人往那些曾随她携死志赴死地的万骑墓前,倒杯酒、烧些纸钱吗?  一坛饮尽,季彖任由酒坛在地上跌得粉碎,低声呢喃,毫无章法:“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岁岁年年花相似,何处春江无月明。”  她大醉中自屋顶跃下,踉跄走回室内,口中犹在轻轻自语,泪光依稀。  “将军楼阁画神仙,可怜春半……不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