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定了主意,苏辞也没给冯大娘想仔细的机会,趁着天色尚早,拖着冯大娘就往钱塘县衙走。 这采女人数,不大不小,也是个政绩。采选与各行省布政使朝觐京师同年,各府、州、县的正官都要随行,以听察典。各地同僚济济一堂,聊得是各地所辖,看的最真切的却是车马人数。 纵使嫁娶自有定数,说不准哪年多些,哪年少些,但谁会管那许多。要是哪地采女多,那是对圣上敬仰有佳,民心所向,若是哪地采女少,怕是上官脸面也不大好看。 世道太平,寻常人家自然不愿采选。谁也不傻,天家的奴才,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个奴才。这宫里,嫔以上勉强算得上主子,没钱没势的,差不离也就是个奴的命。 要是真年届十三还未婚配,管他好看赖看,都得去京城走一遭,来来回回也得月余,娇滴滴的小姑娘哪受得了这个。所以每逢采选前一年,各路媒婆总是生意兴隆,姑娘家只要不是实在有缺陷的,都早早定了亲。 但县衙就惨了,像钱塘县这类富庶之地,本就百姓众多,采女自是不能少的,可三年内尚未婚配的女子有限,榜文刚下就急火火来入册的,还真不多见,查明户籍无误后,主簿还是忍不住多看了苏辞一眼。 冯大娘本来就心中惴惴,这一眼更是让她心里怪不是滋味儿的。 感情除了自家闺女,还没谁这么急着奔进那吃人的宫闱里。 苏辞到底年纪小,还想着真有个什么事,京城能有人照应,可那宫门一关,自己是鞭长莫及,她那在京城偷得风生水起的爷爷怕也是无可奈何。宫门内,势水火,宫门外,是天下。 这孩子的资质,入得六局倒是□□不离,可往前一步需得步步为营。若是没大出息,安稳待到出宫,两人还能相见。可若真成了女官,怕是一道墙就断了念头,隔了生死。 一路无话,两人走回了小院,冯大娘的心更是酸涩的不行,自己一生虽未婚配,可真是把苏辞当成了亲生骨肉。即便不是含在嘴里怕化了,也是小心翼翼的照料着。七年前的自己或有私心,但这点儿收个妙徒名扬天下的念头早就在朝夕相处中磨没了。 两月不过弹指一挥,转眼已是话别之时。 行囊一早打理好了,只等着卯时北门集合。东西着实不多,是冯大娘一件件拿出来又塞进去,还反复叮咛过的。 一套路上换洗的衣服,五两银子,一封信,一些点心,还有一只神秘的木钗,样貌诡谲得让苏辞以为干娘是在整自己,后两样冯大娘自己也不知还得不得用,只是备着,防个万一。 一早起来冯大娘就在疱屋忙活,没了平时斗嘴的兴致,苏辞就坐在门口看着冯大娘发呆。 一道醋搂鱼,两三个腌菜,临行前最后一餐。 醋搂鱼家家都做,选活青鱼切大块,过油,加酱醋,酸香扑鼻,闻着就口水直流。可冯大娘的做法又有些不同。用水汆代替油烹,鱼肉鲜美而口感细腻,熬的酱醋汁加了糖,收汁粘稠,浇在刚出锅的鱼上,酸甜可口。 甜不忘酸,苏辞一筷筷的夹着鱼,把头埋在碗里,有点想掉眼泪可怎么办啊。干娘不善言辞,想说的从来都是融进菜里。本就不是雄心壮志的人,如果可以,她何尝不想留在杭州城。 只是皇命难为,她这样的家世,想运作也是无门可走,左右是绕不过采选的,媒婆都是三过门前而不入,上京是她的命。既是命里的一道坎,苏辞也从来不是坐以待毙,自怨自艾的人,只有让冯大娘觉着自己是愿意入宫的,她即便一时伤心,也总会安心。 摸着苏辞的头,冯大娘也有些哽咽,“你说你这孩子,打小儿就倔,心也狠。那老头子哪儿好啊,天天爷爷长爷爷短的叫,”说起这个她就有些委屈,“养你这么多年,我还是你的干娘,他倒是你亲爷爷了。他这在京城才多久,你就要去投奔他了。” 这话说的倒是有些迁怒的意思在了,可一向给人添堵的苏辞倒是没了话,一时默默。安静的吃完,洗了碗筷,苏辞阻止了冯大娘去城门送行,紧紧的抱住了她,把头埋在了冯大娘的肩窝,止不住的涕泗横流,止不住的蹭了又蹭。 趁着冯大娘的脸色慢慢转向铁青,一把松开她,背着行囊就往门外跑。 “干娘,我走了……”只是,话别之时,莫问归期。 原谅我不能叫你娘,即便你是我最亲密的长辈。 我知道三人成虎有多可怕,荒谬的流言会轻易击垮一个人的所有骄傲。 经历过,自然明白。你值得为自己的家作羹汤,我也会有自己的路。 原谅我即便不愿离开,但依然会全力以赴拼个中选。你知道我的,嘴上再怎么说着不在意,也不愿真的就比谁差。 还有,你本就不该有个这么大的女儿,你不该为了一个没相干的人操劳余生。 干娘,就此别过,但吾心安处,是吾乡,终一日,归故里。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上了马车,看着车上还有三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眼圈也红红的,苏辞好像也受了些安慰,还徒增了些虚荣心,自己毕竟也是个在外行走的女子,总归是该比别人坚强些的。 甩甩头,苏小姑娘开始打量四周。本行省人口众多,仅钱塘一县采女就六十人不止。都是豆蔻年华的娇俏少女,同一马车的这三个就都赏心悦目得很,毕竟是皇家采选,竞争再怎么说,还是激烈的很啊。 不过这倒是苏辞过于谨慎了。平常人家大多舍不得女儿,拖来拖去等衙役上门才报查户籍,像她这么积极的,连年未见。排号也就特别靠前。 是以她这辆马车上的几位姑娘,都是真真家世过人,娇生惯养,想拼成个主子的。 然后就看到一对小狐狸一样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 嗯,刚哭过的小狐狸。 “你怎么没哭”小狐狸软绵绵的声音还带了点哭腔。 “我为什么要哭”事实是眼泪都流过了,还好没让干娘送行,不然简直葬送了自己一世英名。 小狐狸气息一滞,从前还没有人这么和自己说过话,她倒也没生气,只是没见过这样的女子,有些好奇。 “我娘说,合群才能不遭排挤,可是她还说,不能哭的太久,梨花带雨是美的,暴风骤雨就不惹人垂怜了。”说完低头看看湿得能拧出水的绣帕,叹了口气,怕是一时没控制住,哭得太丑了。 说好的离别之殇呢!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与众不同了么!可是吧…… “是是是,你长得好看,你说什么都对。”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在后厨和一帮糙爷们混迹太长时间,苏辞才猛然发现,自己对美色的抵抗力低得可怕。 小狐狸一双媚眼瞬间瞪成了杏眼,这人说话,怎么跟登徒子似的……倒还...还真有趣… “你...你叫什么”小狐狸糯糯地问 “苏辞,你呢” “董洛云” 于是,苏辞和董洛云就这样,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