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说机缘巧合。一个月之后,在同一条街上,冯大娘又看见了这少年,不过这次他似乎换了个工种。 却见他撞在一胖子身上,右手一抖,便稳稳夹住了胖子的钱袋。这孩子瘦弱,年纪也不大,不过四尺高,胖子被撞的侧腰生疼,登时破口大骂。这少年连连致歉,借着点头哈腰的动作将钱袋藏进了衣袖。 冯大娘本也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下九流自有下九流的生存之道,主要是在宫中生活多年,习惯了明哲保身。 可奇就奇在胖子在烈日下汗流浃背,也不愿再与少年多作纠缠,终于迈步离开,少年却在他转身后,追上前,趁他不备将钱袋又挂了回去。 冯大娘虽有些摸不清头脑,可见这少年十指灵巧,又想起他的怪力,实觉是个当厨子的好料,见其眉宇间有几分清秀灵动,便动了爱才之心。 想着自己这年岁,怕是嫁人无望,不如收个弟子,也算是把手艺传下去了。寻思着探清底细,上门收徒,总比他偷鸡摸狗的强。 可她万万没想到,在尾随少年到一小院时,才发现少年却原来是个少女,还是生生被养歪了的那种。 少女名为苏辞,原是江浙一带小有名气的富户。奈何家道中落,只留母女两人,一年半前缠绵病榻的母亲也终于去世,遂成了孤儿。 这小姑娘也是个可怜人,自记事起就在街上找事做,还好有一身怪力,竟和寻常杂工无二,就在码头搬米度日。 苏母去世后没多久,就被爷爷收养,祖孙俩过了快一年。 说起这段,也是有些让人哭笑不得。 少女的爷爷是个侠盗,一生漂泊,临老也想找人传个衣钵,趁自己还有几□□手,来个爷孙组合什么的。 一天偶遇背米的苏辞,没成想倒合了眼缘,看她小小年纪便在街上讨生活,于是起了收养之心。 可是和冯大娘一样,粗枝大叶没近过女色的盗爷最初也以为这孩子是个少年,训练了半年有余,苏辞的观察入微和敏捷灵巧令他很是满意。 最让他高兴的是,苏辞不仅对他劫富济世的三观很是认同,年纪轻轻就一腔热血,还对他很是尊敬,鞍前马后的。 盗爷得意自己眼光之精准,觉着也是时候带着徒儿见见世面了,就准备带着苏辞走南闯北,想着再难回这杭州城,临行前便跟着苏辞回到苏家,让她收拾包裹。 哪曾想隔壁大婶一句“苏丫头回来啦”和苏辞笑嘻嘻的回应,打破了老头儿的老少侠盗梦,还险些激出他一口老血。想自己素来眼力惊人,到头来竟雌雄不辨。 带着个丫头奔波终究是害了她,若是自己再年轻几岁,定是狠心的一走了之,追寻自己江湖理想,可临老了人也心软了,舍不得苏辞再孤身一人。 这丫头脆生生的叫了自己大半年爷爷,竟真跟亲爷孙一般,就这样耽搁着耽搁着留了下来。苏丫头依然每日去码头背米,而盗爷也就真成了苏爷爷。 在被爷爷严令禁止后,被侠义荡涤的苏辞还是偷偷磨练“技艺”,也就这样被冯大娘撞见了。 “不管闲事,明哲保身”的泼辣冯拧着苏盗爷的耳朵,和他交涉许久,让他同意苏辞和自己学厨。 起初苏小姑娘的倔强劲儿上来了,死活不同意改盗为厨,还扯出什么一生忠一事,着实让苏老头感动不已,也说着什么天意如此,推拒了这事。 可到底魔高一丈,冯大娘愣是看出了爷俩在自己提及菜名若干后,垂涎欲滴的眼神。 后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冯大娘一副悲天悯人的菩萨样,嘴上说着担心苏辞爷俩吃不好,隔两天就送些吃食来苏家,不到一个月就把两人弄得服服帖帖。然后又借口自己身体抱恙,接连半个月没出现。 苏盗爷倒是心里明镜的,就那副比自己都壮实的身板,想抱恙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这是在勾搭苏辞呢。可到底是人家好心送吃食,自己也说不得什么。 爷俩本来也想就此断了往来争一口气,可去了城里最好的酒楼也没吃到这手艺,恨不得抱头痛哭。 当冯大娘再次出现时,已是又半个月之后。苏爷爷很没骨气的拎着一篮清炖蟹粉狮子头,把苏辞顺手塞给了人家。 看着爷爷迅疾如风,眨眼间摆好了碗筷,一人份,冲着桌上的狮子头错不开眼。 这秋风刚起不久,蟹最是肥美,混着肥瘦相间的猪肉和虾子,入口松软易化,后味鲜甜,肥而不腻,还有青菜点缀,没完全断生的芸薹还脆甜,连颜色都煞是好看。汤汁伴着米饭,简直人间绝味。 那一刻,苏辞无比清晰的感受到,爷爷是真的会为了这样一颗狮子头把自己卖了的,不禁悲从中来。 倒不是因为这淡漠的亲情,而是,她也好想吃啊啊啊…… 眼见着这孩子频频回头,冯大娘猜想必是爷孙俩相依为命感情也好,还用自己最温柔的语调安慰她,“傍晚就送你回来。” 然而苏丫头依然泪眼婆娑,看爷爷眼冒精光,怕是等自己回来,连汤都不剩了呀。 冯大娘仗着自己人高马大,硬生生扯走了苏辞,开始了教徒生涯。 于是,苏辞每天开始背菜谱,练雕工,切菜,尝料。 令冯大娘意外的是,苏辞还有条敏感的舌头,尝菜能辨个八九不离十,也就是,会吃不会做。 如果用寻常的法子教苏小姑娘,怕是暴殄天物,需得好好打底子才不负这上天厚赠。 冯大娘坚信,这就是还没让苏辞上灶的原因,绝不是因为想用苏辞最爱的食物拿捏住她,不然管不住这丫头。 半月以后,闲来无事的苏爷爷终于待不住,一人一马重出江湖,离开了杭州城,但一两个月却总会给苏丫头写封信,也算是有良心,没忘了自己的干孙。 一个孑然一身,一个孤苦伶仃,冯大娘和苏丫头也有了几分天涯沦落人的相惜之情,便认了干亲,转眼间七年如白驹过隙。 看着冯大娘又愣神了,苏辞咳了咳,使出了杀手锏,“我若是真进了宫,也能查清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是。” 这才是标准七寸打法,冯大娘怔了下,还是迟疑着点了点头。 以这孩子的天赋,只拘泥于江浙也是可惜,在宫中必能崭露头角,自己在六局尚有些人脉,虽说人走茶凉,可这宫内的人整日勾心斗角,对没相干的人反倒是念旧的。 毕竟自己没满年岁就被迫离宫也实在蹊跷,还有姐姐当年为何那样说……兴许…终能真相大白也未可知…… 苏辞面上不动,看着干娘若有所思的神情内心暗喜,这套动之以理,晓之以情的功夫终于小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