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倾瑶想扑进他怀里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可这一回、可这一回他拿手很轻的将她推开,也不肯再如以往擦去她的泪。
她听到茅英卓很轻的叹息,他说。
“回去罢。”
沉霭气,蔽云天。
火正烛上跳跃,偶尔擦出一声响,平白就划破了这寂静的夜。
顾倾瑶低垂了眉眼,愣愣不知想什么,任火烛影跳入她的瞳中,也凭白落下几滴蜡泪。烧的多了,火也逐渐衰微,用细小的盘踞在那方寸之地,贪婪吞着最后一丝能咽下的蜡,将歇未歇的身躯最后还是烟消云散了,弥在了冷气中里。
它是否像她?
下圣旨时,顾倾瑶握着金黄的缎面,兀自不听侍女婢子的劝,生生在苦风中望着满园的腊梅痴望一天。
从未升起旭日的凉晨日到日暮,垂垂老矣的老妪杵着拐杖叹息,她缓缓摇了摇头,用着枯朽的声音对旁人吩咐:让她看吧,没有的…
老妪曾是她的乳母阿嬷,自幼疼爱她,也从小教她闺秀阁礼,叫她娉娉袅袅,要她端庄持礼。
是她领顾倾瑶看的第一场梅,当年她指着窗外的灼灼与白皑对她说这叫梅花。
顾倾瑶伸手去碰,上边的雪落在她手心,凉丝丝的。她在灯下枯坐一夜,忆起了吟诵的古歌,娇女的脆喉珠圆玉润。她眼睁睁望着蜡烛灯枯油尽了,也眼睁睁送阿嬷去了,冗长久远的画卷被撕碎,裂帛声却渺小,最后泯为茫茫众生中一滴埃。
侍女低垂着头,露出一截覆着细小绒毛的脖颈,暖玉般。
她口中一句姑娘将将止住,道了一半就咽了回去,嗫嚅着一句
“小姐何苦”
拉拽回她游离神智。
顾倾瑶知晓她将语,往北是蛮夷险地,枯草也不愿留足,此去生死未卜再难会葳蕤,山坳不见掠明。
“等我回来便看你。”
顾倾瑶低声对瓶中梅说,也算一份承诺,只是不知兑现之日何夕。
眺远山,她非披杜衡山鬼,见几缕孤雁也无需三杯愁酒入喉,只需两盏淡酒送雁走北。落毫后餍足墨的纸呼信郎亲启,燕然送女入蛮夷,是有缘无分的萍水,此番珍重就不必相送了。难诉的情绪全交与火烛同碎灰,潵在燕然的胭脂水里,挥入边塞的冬水里。
眶里蕴着的泪终归还是滴下,她闭眼,它就顺着颊淌下来了,滴在桌上落声沉闷的响,痴妄呢喃万般绪都溶入骨血又自泪里滑出,再睁眼便洗髓涤络,最后一分愁绪已埋进骨里泪里难出。
启明微熹,呼东日旭旭。别乡去。
百年摸索只道堪比纸薄,不可脱。
今日放飞鸿雁,在月下独吟。
顾倾瑶翻出诗篇一卷,挑挑拣拣几首风花雪月。
她只觉眼前一丛云烟过,飘飘散散浮浮软软,都在溟濛里散开囫囵的一片,抓不住留不住,轻飘飘在心上揪一把陈酸,拿不起放不下又难以言说的酸齿痛。
没有一首适合她的小燕子。
顾倾瑶抱着两膝埋下头,露出一双睫,细密哀伤的譬如柳叶,飒飒抖落被割碎的阴翳,隼张的两撇水蓝发带懒散散被风催动,在方寸里划一个半圆的弧度。
她手心里紧攥一颗鹅卵石,前年还紧握的银元被红线吊在脖颈下,她说让他系的松散点,把鹅卵石打磨光滑以后再交给她,最好刻一首石头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