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无话。
屋内摆设豪奢,红木桌案,边角嵌玉,笔筒为象牙所制,风从窗缝吹进来,荡起任青城的下摆。
金丝绣线,在最底部绣一簇竹。
侍女静立一侧,低眉顺眼,连呼吸都放的不能再轻。
莺莺不敢再说话,她眼眶含泪,捂着脸颊歪斜在一边角落,看着墙上画像出神,心中不无怨毒憎恶。
画上女子秀发如云,穿着轻薄罗裙,正拿着小扇扑蝴蝶,只一个侧脸而已,却足够让人移不开眼。
不媚俗,也不雍容,只是那样清清淡淡的气质,婉约娴静,似是不惹尘埃。
世子年过二十却并无妻室,莺莺是他最受宠的妾室,只要她提要求,任青城对她几乎百依百顺。
人家都说,等以后生了孩子,凭任青城对她的青眼,莺莺至少能做个侧妃。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对任青城来说,她什么都不是。
就连名字,也是随了那个女人,她叫潆潆,所以她就不得不叫莺莺。
不知过多久静寂,外头忽然有人禀报,“世子,赵大人来信了。”
任青城猛地回头,一字一句道,“呈上来。”
打开看,竟然是半月之前的信。
“疑遇见沈五姑娘。”
他手指蓦的一紧,侧脸,目光透过窗户望向西方,深吸几口气,眼中似有惊涛骇浪。
远处西北边塞,落日余晖洒在地面,颜色稍显温暖。
琬宜靠在炕上,腰后垫一摞被子,正不紧不慢缝衣裳。
外头,杨氏喊着鸡崽进窝,有一只不听她招呼,迈着短腿离弦的箭一样冲向门口,她吸一口气,回头喊谢暨名字。
窗口探出个脑袋,不情不愿说一句,“做什么?”
“做什么?”
杨氏瞪他一眼,指指外面,“出来捉鸡。”
“哦。”
谢暨漠不关心应着,手里还鼓捣他的弹弓,边伸个懒腰,“跑就跑了呗”
“成,那明天你住到篱笆里。”
杨氏骂他,“你来下蛋!”
“”谢暨噎住,没别的话可说了,系上腰带出来,门口张望一下,三两步逮住正在不远处草堆里嗑草籽的鸡崽。
他扒一扒人家屁股,冲杨氏喊,“娘,你怎的骗人?”
杨氏甩甩手上抹布,“我骗你什么了?”
谢暨“嘶”一声,“这分明是公鸡,下个什么蛋?
哎哎您别总说不过就动手啊”
杨氏竖着眉毛把旁边水瓢扔过去,谢暨腰一扭,堪堪躲过,转头撒丫子往琬宜屋子那边跑,“嫂子,娘又不讲理了。”
琬宜被他一惊一乍吓到,针刺在指头上,她蹙着眉吮一吮,爱搭不理回他,“活该。”
谢暨翻个白眼,终于不说话了。
又得了安静,琬宜弯唇,稍微活动一下腕子,把料子往下扯扯,继续绣。
屋里稍暗一些,她偏头看向谢暨,他舔舔唇,立刻便就明白,颠颠过去点灯。
琬宜笑容更大些,熟练穿几针过去,绣了个滚边儿,而后便就插上针板放一边,从旁边炕柜里另取出件衣裳。
绀青色的,针脚细密,样式也不那么古板,她在手里抖抖看看,伸手唤谢暨过来,“试一试,给你做的。”
谢暨闻言便就跑来,面带喜色,迫不及待披肩上转个圈,美滋滋拍拍下摆,道,“嫂子真好,还特意给我做衣裳。”
“臭美。”
琬宜笑骂他一句,“人人有份的,你哥哥还有两身呢。”
闻言,谢暨愣一下,随即愤愤问,“为什么我哥有两套?”
琬宜眼皮不抬,“因为那是你哥哥啊。”
谢暨正色,“嫂子,你不能因为他长得好看就这么惯着他。”
琬宜最爱和他逗趣,了他一眼,轻笑道,“就惯着,怎么?”
谢暨抿唇,听她又说,“那你也长那么好看试试呀?”
“”谢暨觉着,他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实在是让人太不忍直视了。
他扯扯嘴角,也习惯了,翘着腿躺在炕边,不时晃荡一下脚。
手里还拿着那个弹弓,兜儿里一堆小石子,拉近眼前装模作样地瞄准。
琬宜看他一眼,也没管。
百无聊赖玩了一会,谢暨忽然开口,偏头看着琬宜,问,“嫂子,你怕打仗吗?”
琬宜动作一顿,过会才开口,“怕又有什么用呢。”
她抬手,长长丝线穿过去,留在布料上一点短短痕迹,“我又不傻,看这情况,早晚要打仗的。”
谢暨“唔”一声,又笑,“我刚才都后悔问你,怕你会哭鼻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哄。”
“要你贫嘴。”
琬宜咬唇,扔了枕头过去砸他脸上,“再笑话我衣裳别穿了,以后到乞丐堆里捡去吧。”
谢暨不恼,翻身把下巴枕在枕头上,眼睛望向窗外,“要是真有那一天,我就不想读书了,那词儿怎么讲来着,叫弃笔从戎是不?”
“省省吧你。”
琬宜咬断线头,睨他一眼,“还有句话,叫被打断腿知不知道?
你哥不会同意你不读书的,有他在外打打杀杀就够了,咱家就希望你能安稳点,能混个功名就混,实在不成就开个私塾,总不要过提心吊胆日子。”
谢暨不说话,琬宜叹气,看他,“听见了吗?”
谢暨翻身过去,仰躺着看房梁,“没有。”
“”琬宜无奈哼一声,“等到时候你哥揍你,我可不会再拦着了。”
谢暨胳膊挡在眼前,好半天没有言语。
外头传来响动,琬宜探头往外看看,对上谢安视线。
她弯着眼睛笑一下,往外挪两步,穿鞋下地,颠颠跑出去,路过谢暨旁边时拍一下他脑袋,“机灵点,别什么话都说。”
外面,谢安已经走到屋门口,同来的还有沈骁。
外头没什么亮光了,琬宜胆子大些,悄悄勾一勾谢安小指,又歪头,娇俏唤一句哥哥。
沈骁含笑摸摸她发顶,背在身后的右手伸出来,递给她一小兜栗子。
琬宜欣喜呼一声,刚想接过,半路被谢安夺过去。
他敛着眉,有些不满,“说了别给她买这个,都吃了三斤了,牙都要坏了。”
琬宜看沈骁一眼,被拉着到身后去,左手又递给她一兜。
他神色淡淡,“喜欢就给她吃,她又不傻,知道吃甜的要漱口,坏不了牙。”
沈骁低头,柔声问,“湘湘说对不对?”
琬宜笑,“哥哥说的对。”
谢暨听着声,在屋里冲她招手,琬宜瞟谢安一眼,往后退一小步,转身也跑进去。
谢安负手站在门口,气的说不出话,半晌才摔一下袖子往屋里走,“以后我生了女儿,绝对离你远远的,都让你给惯坏了。”
沈骁不语,也跟着慢慢走进去。
这个晚上,谁也没想到,变故来的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