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人独立,薄暮夕阳时。孰问柳畔何只影,但比君心似云雨。云时亘瑶汉,欲雨摧林晚。谁孰渚中堪零落,独望孤筏向汀洲,髻绾松鹤头。 步出甘霖宫已是酉时,若于朱节,此般时辰,日头也该落了。时正严节,天更暗得早些。一轮圆日静凝宫宇之后,恰挂檐角,以目可见的落势脱离飞檐勾角束缚,迅至坠去,走到后花园时,已徒余半块朱色玉玦般的残缺,赤如玛瑙,纵是火红,却终弥补不了高悬于天时的圆美。 静好,总是带着一种任人而欺的软弱无奈,便如宫中喘息奔跑的人儿,出仕入仕尚有可择,入得侯门,忍了让了,便注定是被人碾碎于脚下的红泥。护了春韶,只记桃李成蹊,何忆旧载柳绿花红,盛了半壁天下的锦簇光景? “再在吃食里加乱七八糟的东西,本宫便拿到甘霖宫去,让贤妃也尝一尝。” 一众宫人七七八八跪了一地。琼莹伏在飞雪面前,身子趴得比两侧花圃还要低矮。通幽小径之上五色石子凸起,咯得膝盖生生作痛。曼妙有致的身子抖如筛糠,平静姣好的容颜布满惊恐,茫然慌张地望向女子浸满汗渍的裙裾,复又低下头去,紧紧盯着自额间滴落的汗珠一点点晕湿眼前的地面。看着那身前的砖石缓缓晕染成深青颜色,紧咬的齿间说不出一句话来,唯余唇齿打颤碰撞的声音于耳畔回响,清晰而脆然。 “你害我这病身子,御医想瞧出来也难。可若折了贤妃的头一胎,你猜陛下会如何处置?” 再难支持的身子一软,琼莹萎倒在地。当今陛下迟迟不纳妃妾,只封了皇后与贤妃入主三宫,足可见其对两人的看重。皇后染疾身不能育,关于后嗣唯独仰仗贤妃一人。贤妃肚子里的孩子是贤妃的头一胎,更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不论皇子还是公主,不管能否担得社稷,从未当过父亲的陛下自是欢喜得很,若这个孩子因为自己做的吃食有个差池,当是万死也难赎清。真不知那时,究竟会是何般死法。 “自今日起,好生待在房里,没本宫懿旨不得外出。”声音冰冷,如秋露直落千丈,凉玉纵入深泉,“看好你妹妹,若让她知晓今日之事,就自请求死,休得让本宫再费唇舌。于宫当差少说少做的道理,你当清楚得很。” 心中最大软肋被莫名击中。当如晴天霹雳自头顶划过,琼莹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霎时眼前一黑,整个身子顷刻瘫软下去。 “琼莹姐!” 立时有宫人上前扶住。偷偷瞥了一眼皇后,见其首肯,扶着琼莹当先回了幽兰苑。令有内侍前走几步,小跑着去传御医,几人很快便消失在视线里。 “你们先回去,若被问起今日之事,就说不知。” 身后众人当即唯诺,纷纷起身,按长幼尊卑排成两纵,避开御道,从偏侧小路回了居处。细碎着步子低垂着首,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声。 “昭仪娘娘等得如此辛苦,再不出来一叙,倒是我这个皇后不近人情了。” 待一群人走远,飞雪倏而开口。眸光望向前处,但见曲曲折折的小径上并不见得一人。却是随着一音方落,于身后转角的掩映中缓缓步出一个曼妙身影。 “参见皇后。” 来人当先行礼,却是吴昭仪。先王遗妃年近不惑,却无半分雍老之态。显是平日保养极好,这般懿态年岁,依仍肤如凝脂,目如秋水,眉眼微漾间潋滟动人,竟是绝美的佳人风致:“正巧立于树下,无端听闻一切实属无意。妾身卑贱,先给皇后赔不是了。” 唇似点樱,眉如曲水,轻柔襦裙随风静曳,翩然如九天琴女,伴君之侧,一奏高华,只是君已不在,妾影茕茕。一袭素白如缟,于这火红夕阳之下,倒真显几分刺目了。 “一句话半真半假,真当本宫听不出来?”难怪父王会对她如此上心,心中这般想着,飞雪唇启冷笑,“方才之事你既亲睹,试问若换做你,当如何处置?” “依臣妾看,不如将琼莹姑娘调拨至弦雅阁,侍奉臣妾身侧。”微一福身,吴昭仪如实答道,“琼莹姑娘看似性情淡薄,实则城府暗藏。皇后身居凤位,名高引谤众矢之的,留得此人在侧颇易遭其觊觎。倒是先王一去,臣妾那里冷清了许多。皇后若想留她,不若把她调到臣妾身边侍候。身居偏院,到底掀不起太大风浪,皇后也能安心处理后宫诸事,不至太过分神劳苦。能尽绵薄之力为皇后分忧,自也是臣妾的福分。两相得偿,当是最好。” 一番话有理有据。先王侧妃的爽果利脆早是出了名的,人皆道其轻佻放肆恃宠而骄,早晚会撞在有明氏撑腰的王后手上,谁知盘根错节门阀甚巨的明家居然亡了,而一向树高招风不知收敛的小小昭仪居然于战乱中幸存下来。此般侥幸一要算其命大,二要得其当今圣上心存仁宽不做计较,至于其三——却全要仰仗于皇后的一朝夺权,更弦易辙。 “把琼莹给你?你呢,作为报偿,将韵儿予我?”挑唇冷笑,飞雪置之傲岸,唇启讥黠,“刚给了个琴儿,又要将韵儿姑娘拨来,你舍得吗?” “相戏鸳鸯去了一个,剩下的那只除了独活,就只有一头撞死。将身边人遣散了孤苦终老,依娘娘的性子,当不甘于此。”她眸光一凝,戏谑而冷彻,“琴儿姑娘来幽兰苑也有一月,不知这些时日里,她可给娘娘带去了什么消息?” 吴昭仪全身大震,若非韵儿扶住,怕是早已跌在地上出了丑。她年已非韶,身子也全然不像摽梅之时的端稳康健,尤是近来日夜伤然,更是清减羸弱了不少。阁中侍俾不慎打碎一个杯碗,她也要惊得恍惚,又如何经得现在这般巨吓? “没有也正常,一睡睡了大半个月,我一个病秧,又能掀起什么浪来?”毫不在意地自嘲,飞雪故作一叹,一双眉眼却是锋利如刀,“自己身子不爽利,自也怨不得琴儿,倒是本宫,要给娘娘赔不是了······” “皇后这是做甚么,快起来!” 见一袭高华的女子盈盈拜下,吴昭仪大惊失色。皇后知道了自己暗中动作,若她疾言厉叱大骂自己一通,或是一怒之下将自己径直处置了,她心里还有个底。理亏的是她,被安了眼线的却向自己行礼。看着宫中最高贵的女子于自己这个明日黄花面前屈膝匍匐,她顿时骇然,慌张去扶,却于对方朦胧眸底窥见了一丝黯然。 “告诉我,你究竟想要什么?”并不起身,待妃嫔不得已凑近时,飞雪徒然开口,“自我入宫那日起,你便百般接近我,你究竟想要什么,告诉我······” “我会帮你······如若我还活着······” 吴昭仪更惊,这才察觉到对方语气中隐含的微微虚弱。感受着女子断续扑到自己颊边的羸弱气息,她慌了神。想要的东西一直就在嘴边,只要她肯说,但凭皇后的身份与手腕,定能令她如愿以偿。可见面前之人弱不胜衣羸若蒲柳的模样,一句话明已到了唇边,任它千回百转,却终是无法出口。 “不说么?”闻她半晌未发一言,飞雪眸色更黯,摇摇欲坠的身子越发倾颓,无力前倚在妃嫔肩上,苦叹,“连你都不信我······连你都不信我······你都不信我······这世上······果然没人再信我了······呵呵······” 她低低苦笑,声音微小几近若无。不论那只肩膀的主人是谁,与自己有无恩怨瓜葛,她都欣然依偎。身为正宫之主的她血债累累,尤是于这宫中,多少人暗中觊觎,多少人愿取而代之,又有多少人想杀而后快,她不知道,纵然知道,却也浩如烟海,恒河沙数。而如今,她却这般近地,坦然靠在一个妃嫔肩上,仿佛她那般孱弱不堪的身子,早已令她释然摒弃,将一切生死漠然置之。 “我想活!” 凝视她嘴角含尽苦楚的弧度,如被当中辛尝勒迫威逼,心中最后一道防线终至溃然,吴昭仪脱口而出:“我想活着,我不想随先王一并去了。若我去寻了他,他泉下有知一定会怪我!我要活着,要弹一辈子的琴!这宫中还有许多人没听到过的琴声,我是琴师,我要抚琴,我要将琴弹给世间人!” 弹给世间人,弹给世间无数寂寂而终的人。 她要给他抚琴,他若九天能闻,定觉欣慰。她要照拂他留下的孤女,既然这个孤女给了她这样的机会。 “娘娘,娘娘?” 肩头上的人儿仿佛睡去一般,任自己信誓旦旦一吐心语,平白说了这许多话,她却一丝反应也无。若按常理,任自己这般高锐喧阗,身旁的人早该尽数惊到了,谁知这人仿佛昏死过去一般,竟连动都不曾动弹一下! “娘娘,娘娘!” “皇后娘娘,把药吃了吧······”望着主子疲惫的面容,琴儿不由哽咽。不知为何,最近自己主子总是异常虚弱,到了服药时辰若未进药,便如睡死过去一般,任谁叫都叫不醒,着实将宋御医也吓出一身汗来。望了望天边的日头,她忙拿出收于袖中的药丸,递到飞雪唇边,谁知女子只是微嗅了下,便将头径自转了过去,纵然无力,却是说不出的倔强决绝。 “拿凝露。”她一字字道,“把回魂丹留给陛下······” “娘娘!”琴儿瞬时气急,“您自己都成这样了,还顾着陛下?他天天上朝好得很,您快将药服了吧!” “不吃。”飞雪却是紧闭着嘴,左颊死死贴着吴昭仪肩头就是不将头转过去,咬着唇一味道,“给陛下······” “按她的意思做吧,”苍白的脸正自面向自己,但见那蹙紧了眉也不肯妥协的模样,吴昭仪叹了口气,“将她说的药拿给她,你拗不过她的······” 琴儿眼含着泪,只得依着吴昭仪的话将装着凝露的药瓶拿出,倒了一粒药丸在手,吴昭仪接过,喂给飞雪服下,方见肩头的人终于动弹了一下。 “唔······”先是一声轻呼,她抬起手,紧紧捂住自己腹部。凝露寒性极大,上次在芜城城外吞了大半瓶直直去了半条性命,此后宋陌再不敢给她这种药丸服用。而她自己却久病成良医,不仅尝着当中味道查录医书配了出来,相较于以往的方子,以毒攻毒的效果竟越发显著。新配的药中不乏大黄、龙胆草这般大寒有毒之物,对于寒毒虽压制得更快,却对身骨的损害也更甚强烈。眼下晚膳未进肚腹空空,吃了这般烈性之药下去,胃中不由一阵刺痛,细细密密时续时缓,万千针扎般的难熬。 “回去吧······” 轻轻道了一声,琴儿立即上前扶她。站起的同时韵儿也来搀扶吴昭仪,不料脚下踩到飞雪裙角并未留意,“刺啦”一声,便将大红凤袍生生扯下一截来。 “皇后饶命!” “啪!” 心知那凤袍于皇后来说意味着什么,韵儿忙跪下赔罪。正自叩首,面上便挨了响亮的一记,抬头看那出手的人,不由更是一惊。 “先王凤袍也敢踩,吃了胆子了!”琴儿横眉怒目斥她,“还不快给娘娘缝补好!” “是······”韵儿维诺着答应,忙掏出针线去拾地上的残布。日落夜凉,园囿之中不知何时起了晚风,将布料吹落在丈余之外,正要跑去捡起,却被一双手稳稳扶住了身形。 “琴儿性子急躁,姑娘别太当真。”飞雪拉住她的手安慰,“下人一时心急,本宫训斥她便是。姐妹一场,别为一点小事伤了情分。” “逝者已矣,纵然追忆,终究回不来了,睹物思人又如何?念忖成疾,九天之人,定也不会快活。”她叹息,收紧韵儿的手,让五指捏成一个拳头,“韵儿姑娘手艺三宫遐迩,用在我一个病恹之人身上,岂非可惜?日后当要好生服侍太妃娘娘,缝缝补补的活计,莫让她再操劳了······” 什么?太妃? 吴昭仪满面讶色。当今圣上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登基前后早将前朝贵戚一并屠了干净,却对先王留下的唯一妃妾不闻不问,何不令她心生惶惑?将琴儿调去幽兰苑,又令韵儿照看服侍,为的就是一个保得性命的封号。试探这许多日,到了开口的时机,终是将那个字眼咽了回去,不料却被皇后一准猜出。人心隔腹难测,竟也能预料得如此之准,看来,当今正宫果然是聪明的。 “以后就是太妃了,遇事沉着忖虑,静然思慎,切莫再行轻佻之举······”退下身上凤袍,自然而然披到吴昭仪身上,飞雪转身离去,踉跄挪了数步,踱到那片破碎衣料面前,俯身拾起,仔细收在怀里,“陛下不喜聒噪之人,日后娘娘行止该当收敛,毕竟宫中妄揭娘娘举止意图邀功的,太多了······” “才拨去几天,就成人家的人了。”轻捂火辣生痛的左颊,望着搀扶女子缓缓步去的宫人,韵儿本是不悦,奈何性子温柔,终是无从愤懑。再望渐远的一袭白衣,纤柔伶俜,弱难胜衣,纵有端凌,终难掩却孤兰静立般的茕茕之气,仅余的怒火也尽数却了,“允便允了,为何还要说这一句威胁,怪让人怕的······” “她在为你开脱。”静望远去的两个背影,吴昭仪轻声劝慰,唇启淡淡,倏而一叹,“到底是个孩子,挑着那么重的担子,可怜呐······” “担着社稷,不是有陛下么?”韵儿不解,静看主子柔然生韵的轮廓,目光停于眉宇间那片黯淡,终是犹豫着,吞吐着问了埋藏于心底很久的问题,“娘娘······你······恨陛下吗?” 话一出口便悔恨不已。廿余年间,她从未真正憎恨过谁,自也不希望别人之间互相生恨。而一切木已成舟,问与不问又有何意义?千年修得共枕眠,枕边之人瞬忽亡于新君剑下,论作是谁,都该恨得怒目切齿吧? “不恨。” 正自懊悔,却闻身边之人淡淡道出了答复。她惊诧,但见身旁女子面容淡漠,便是岁月刻于眼角眉梢的细碎光影,也无有一丝动容,越发不解地看向她。 “不只是我,皇后也不恨他。”望着二人消失的方向,素来佻薄冒失的女子目光竟是幽远,“所以她背负得太多,忍受得太多,承受得太多,所受的委屈,也多得太多······” “其实贪心一些也无甚不好。形形色色林林总总,想要多些反而容易,要得少了,便难了······” 韵儿于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反复思虑想了又想,终是不得其解。只得叹了口气,缓缓张开一直紧握的左手。 一细针,一玉瓶。针尖冷锐,隐隐刺痛手掌,玉瓶清凉,瓶塞未启,便可嗅到沁人心脾的药香,闻着便觉舒爽。那是上好的药粉,涂于受了一掴的伤处,次日便可消肿。便如她这个人,刚柔相济,恩威并施,却不知赤扇白面,哪一种才是真? 尤是今载春迟蹙,昔年秋雨冷寒深。豆蔻枝头开豆蔻,红蕊折梢压红蕊。 冬雪迟冬连三月,秋雨陈秋落九天。玲珑骰子安玲珑,相思近知顾相思。 清明江上煮清雨,重九花间踏重许。杏花柳下杏花酒,茱萸无处便茱萸。 春燕啼春春知朽,秋鸿哀秋秋韶瘦。梨花瓣落梨花雨,红泪新烛红泪愁。 夕阳下,严未朽。本该提早春好处,却道料峭还寒时。御丛花间,枯柳轻荡,拂乱日下疏斜,纠缠影中缕缕墨发,一如人间纷扰不清的离愁。 “娘娘,夜凉了,回去吧。” 但见女子衣衫单薄,琴儿静静劝道:“该摆膳了,再不回去,晚膳该冷了。” “什么时候,与我也这般拘礼了?” 闻得身后异常温柔的声音,飞雪轻轻一笑:“还是说我的琴儿肚子饿了,也要急着回去用膳呢?” “奴婢······不饿······”揉了揉早已空瘪下去的肚腹,琴儿眸光一黯,嘟囔,“饿也吃不下啊······” “奇了,我的琴儿,也有食不甘味的时候?”细眉一挑,飞雪故作一漾,“若是说来,怕是宫里人都不会信呢!” “果然,存了情乐,便存了情苦。”虽是在笑,轻轻翘起的弧线却无半分眉眼弯弯的活泼,反于无形之中添了许多沉重,如天际隐隐升起的下弦之月,千载百世挂于苍穹,无形之中,便累了太多日暮沉沉,夜半宿泣,久了乏了,千疮百孔,难有圆美静好,“情是世上最甘酣的辛甜,一旦尝了,世间一切,终不过朝齑暮盐罢了。甘美虽好,尝着尝着,便也有了苦味,所谓悲愁,便是如此。换做是谁,都无从免俗。” “怪我么?”倏而回首,望着琴儿面上浓浓失落,一颗韶心犹如针绞,“若是怪我,便离开吧,到底是我对不住你。” “奴婢······不怪娘娘······”琴儿吞吐着答,明亮扑闪的眼睛泛出点点亮芒,却是隐隐含着的泪水,“奴婢只是难过······” “难过萧大人一走了之?”飞雪上前,执起琴儿的手,“到底是来辞行了,总比不辞而别的好。” “那也是因着娘娘提点,来谢娘娘的。”琴儿嘟囔着嘴,越想越委屈,声音也随之呜咽起来,“最后也没看我一眼,枉我和他那般交好,负心汉······” 说着抬袖抹起泪来。一月前城中的联手惩恶,一月来校场的切磋谈笑,他不记得,她却如数家珍。忠直凛然的意气风发,唇眉俊逸的神采飞扬,朗肩宽怀的正义昂然,无不与她心中所想的中意之人蓦然吻合。本为良缘,怎奈他心有她属,她痴心空守。芳心暗许怎料,一刹相别,竟来得如此之快。 “我每次看他,他都在校场上忙。我从府邸找过去,提着食篮,他也来不及吃一口。直到饭冷了凉了,我气,挥了锁链打他,他就真拔剑和我动手。可我不怪他,不怪他······”银鞭蛇抖,青锋寒凛,一众兵士的欢呼叫好声犹仍响在耳畔,心中泛起的丝丝甜意,竟真慢慢成了苦涩,“他是英雄,是好人。不像其他人,觊觎我,利用我,嫉妒我,憎恨我,他们都坏,都坏······” “是啊,他们都坏。”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落在飞雪手背,灼烫蚀骨。望着径自抹泪的琴儿,她掏出帕子,为琴儿擦拭泪水,叹息:“他心有所属,我们都无可奈何。还青着的桃子,硬摘下来,到底不会甜的,对吗琴儿?” “酸就酸了,反正是我吃,我心甘情愿······” 到底率真心性。飞雪一时想笑,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唇角便霎时凝了。 “酸甘苦涩,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当中泣乐,尝一尝也好。”她无奈,苦涩的神情中拂起一丝异样,“若你知道,他心心念念之人,正是觊觎你,利用你,嫉妒你,憎恨你的人,你还会像现在这般难过吗?” 琴儿大惊。脑中瞬间浮现一人,便觉嗡的一声。平日欢愉蹦跳的姑娘,竟如石塑一般愣愣立在那里,讷讷僵直,说不出一句话来。 擦净手背上的泪水,飞雪顺势挽起琴儿袖子。净嫩干练的小臂之上,居然布着三三两两的伤疤!纵横其上,交错撘叠,丝丝细细,黯淡黑沉,与旁边干净无暇的麦色皮肤判若云泥,竟是已然坏掉的死皮! “是她?” 怔怔望着白衣静曳的女子,琴儿瞳眸骤缩,颤声道出两字:“檐——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