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周嬷嬷感慨一声：“哥儿，咱们配不上。”

齐映留意到姨母说的不是“你”，而是“咱们”，他明显的喉结滑动了一下，仿佛急着将一种复杂的苦楚吞咽下去。不要使它幻化成任何一个字眼，突破唇齿，说出口来。

周嬷嬷不是不看好侄儿，只是齐映是他母亲未出阁时怀上的孩子，到如今，生父是谁还无处知晓，这个出身任如何也改变不了。哪怕将来有了功名，哪怕做了大官，八成遭人诟病，拿来当作刀剑戳他。身边仅有一个长辈，自己是个不成体统的腌臜老婆子，大字识不了几个。

一头担心沈荷下嫁委屈，一头担心齐映把心放错地方，日后失落痛苦。周嬷嬷在中间，两头难。在她看来，齐映的好姻缘不会是沈荷，反观沈荷，亦然。

眼泪模糊了视线，周嬷嬷对低着头的齐映温言道：“哥儿，起来吧，没得跪坏了膝盖。”

“姨母，若非小姐，侄儿宁愿终生不娶。”齐映说得很慢，很坚定。无比希望姨母能听清楚，听清楚他的心声，这心声，他藏在心里不知多少个念头，多少个日夜。

周嬷嬷的手停在半空中，须臾，收回来擦去泪，叹息着说：“你一个穷小子非姑娘不娶，姑娘呢，她怎么想，还有舅老爷，舅老爷怎么想？姑娘的婚事，说到底是攥在舅老爷手上。这么多年来，舅老爷哪一回正眼看过哥儿你，不是你的，强求不来。好好读书上进吧，不要辜负沈老爷临终对你的嘱托。”

说罢，周嬷嬷开房门走出去，轻轻合上了门。

跪伏在地的齐映听着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逐渐消失，沉重的头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这夜，齐映没有合过眼，望着白日沈荷送他的长箭，枯坐到破晓，到了时辰，出门前往书院。屋中的蜡烛烧透了，顺着烛台垂着凝固的红腊，如同泪迹。

他牵着马，从东边角门出去，见大门前一辆冯家家主常坐的马车正扬鞭打马，两个大轱辘转动着，火急火燎驶出长明巷，车辙留下两道由浓转淡的水痕。

车室中坐着的是魏氏，一大清早，她急着赶往弟弟魏延绅的家中，好好瞧一瞧弟弟捕获的“大鱼”。车夫一路快马加鞭，清早街道上行人甚少，没多久，马车已停在魏府门外。

大门紧闭，白妈妈上去敲门，一个门房打着哈欠开门，眼睛眯着，没睡醒的样子。魏氏咳嗽一声，下一刻，白妈妈的巴掌立即招呼上去，打得门房顿时醒个彻底。

魏氏手肘倚在窗沿上，满脸厉色：“天杀的贼贱才倒好睡，魏家给你月钱难道是叫你来睡大觉的。”

“睁大你的狗眼，我们夫人来了，还不去禀报舅爷！”白妈妈道。

“禀报什么。我说她不惯理家，一个看门的下人还调教不好。今天我撞见了，现来开发料理，也算我教教她治家的法子。”魏氏伸出脑袋，对前头的车夫道，“你们去把这个混吃混睡，眼里没主人家的东西打上五十个嘴巴子，好让他清醒清醒。”

冯家两个车夫撞开大门，揪出魏家门房，撩起袖子左右开弓。

魏氏走到半道，王氏匆匆忙忙赶出来迎接，发髻一看便是临时挽的，松松不像样子。魏氏见她，岂有不奚落。王氏天生软弱，拿手绝活是挨骂，嘴也笨拙，别人骂她十句，她想不出一句话刺回去。

待魏氏从治家到协助夫君，里里外外教训了王氏一遍，王氏方唯诺道：“姐姐放心，老爷昨天带回的人，一直捆在后厨空屋里，我派了两个老妈妈看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