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衣狐被封印至今,审神者是一次也没去看过他。 可以说是将“无情”一词诠释得淋漓尽致了。 而羽衣狐太了解她的性格了,因此从来没有奢望她会主动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不过,每天独自被困在封印里,稍微……有点寂寞啊…… “后悔吗?”玉藻前低声问道。 羽衣狐闻言,敛眉一笑,道:“不曾。” 这世间值得后悔的事数不胜数,然而,惟有认识她这一件事,他从来没有后悔过。 “……” 玉藻前望着他神情缱绻的眉眼,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感情一事,从来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自己当初不就是同他一样,听不进去任何劝告,毅然决定跟在神社里认识的女人成亲么? 不撞南墙不回头,甚至即便撞得头破血流也不死心。 而这一切,审神者一无所知。 此时,她刚刚被大天狗从床上薅起来,幸亏她没有裸睡的习惯。 大天狗掀开被子,接着在审神者冰冷的视线下,镇定自若地将一套杏子黄的锦衣放到了她的床前。 “今天穿这个。” 然后走了出去,顺便合上了障子。 审神者坐了起来,展开床前的衣物——小袖,单,袿,袴,除了小袖和单是白色的以外,袿与袴都是杏子黄,不过袿是云鹤纹,袴是菱格纹。 也不知这套衣服是大天狗从哪里弄来的。 鉴于大天狗很少向她提要求,审神者倒是不介意满足他。 换好衣服后,审神者推开障子,见大天狗安静地站在长廊上,不禁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竟然也舍得换衣服。” 缀羽的广袖,杏子黄的直衣,方领处挂着金色的装饰物,同色绣菱格纹的袴,大天狗此时的装束可以说是华美之极,再加上他身材修长、样貌清俊,着实令人惊艳。 “这套衣服叫做‘云间飞羽’。” 他伸出手,审神者会意地将柔荑放到他掌中。 “每年的今天,山下的寺庙都会举办大天狗祭。” 届时,附近的一些小妖怪都会来凑热闹。 “大天狗祭?” 审神者嘲讽地笑了笑,在日本,妖怪和神明的区别并不大,对这里的人来说,只要能庇护他们,就算是妖怪,他们也会祭祀。 被大天狗牵着,一步步向山下走去,审神者望着他挺直的背影,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一样,有些讶异地皱起了眉,道:“大天狗……” “……你想成神?” 大天狗闻言,停下了脚步,转身的瞬间,广袖翻飞,缀羽飘摇。 他垂下好看的眉眼,凝眸注视着她,面对她的猜疑,一字一句地道:“……你以为我想要成神?” “如果你不想成神……” 她猛地上前,一把按住了他的后脑,迫使他低下头,她看着他原本应该湛蓝一片的双眸,冷笑道:“那么……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光华灿烂的金色,明净且熠熠生辉。 大天狗的眼睛不知何时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审神者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跳动的信仰之力。 成神的方法并不多,其中最直接有效的一种就是依靠人类的信仰之力。 那些天生的神明,被称为“先天神”,而依靠人类的推崇祭祀方才成神的,叫做“后天神”。 比起前途未卜、命运多舛的仙道,只要香火不绝、信仰不断,修行神道的生灵便能永不衰老,与天地同寿。 然而,这么做的弊端就是一旦再也得不到人类的信奉,那后天神的下场不是灰飞烟灭就是堕落成妖怪。 审神者侧首,望着那一缕缕金色的信仰之力,似是轻烟一般自山下盘旋而上,向大天狗飘来。 她松开了手,待大天狗将这些信仰之力完全吸收了以后,方才道:“原因,我需要知道你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 “原因?” 崇天高云之下,山风猎猎,光与影,大天狗伫立在其中,这位面貌从来没有什么变化的大妖怪,第一次向她展露眉宇间的讥嘲。 “你真的不知?” “……” 审神者静默了片刻,终于开口道:“……叶王早已不在了,我没想到,你竟然还对那件事无法释怀。” 有一种人,傲骨天成、孤标于世。 审神者是这样,安倍晴明和麻仓叶王是这样,大天狗亦是如此。 彼时,他携风卷尘而来,临空高华之姿,动人心魄。 肋生双翼,一扇一动,羽飞如盖,遮天蔽日。 大天狗! 麻仓叶王捏着桧扇,敛眸冷笑,当风鹤立,长发飘曳,流袖飒沓。 风,来势汹汹,转瞬之间,长啸轰鸣而至! 直面这狂暴纷乱的气流,麻仓叶王轻描淡写地一抬手一捻扇,那娴熟的动作,似是尤善丹青的文人雅士,即便只是随手一画,也照样艳惊四座。 雷,骤然劈下,所向披靡的威力将眼前的狂风撞击得四散而去,消弭殆尽! 阖扇,又是一击,势不可挡! 连闪避的时间都没有,不到一眨眼的工夫,大天狗就被这雷给劈了下来。 风止雷停。 一人,从容不迫,光采依旧;一妖,遍体鳞伤,狼狈不堪。 “不愧是……” 大阴阳师,麻仓叶王! 双手撑在地上,大天狗控制着因为巨痛而开始颤抖的身体,想要站起来。 比起身上的创伤,他的自尊心更像是被凌迟过一样。 “真是……” 输得太难看了…… “失败”一词从来都是弱者的专属,而大天狗一直自认是一个强者。 事实却并非如此。 他不但败给了一个人类,甚至输得极其狼狈。 白衣染血,空气中的铁锈味愈发浓烈,他的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在他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一个女人,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对麻仓叶王说道:“你想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