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四人的目光皆千丝万缕地朝向我,从上到下,每一寸毛发,都无一幸免。 我虽未曾一刻抬眸细看他们的眼神,却也感受得到浑身的不自在。 云苏在一旁款款道来每位贵客的身份,我这才斗胆慢慢一个一个余光瞄过去。 最左面胡须青黑的男人,是户部尚书,看年纪可做我的叔父。 他右侧的书生摸样的男子,细眼如丝,是位士大夫,约莫三十有余。 再向旁侧,是位花白胡子的老者,即方才和云苏客套的那位,他竟是当朝丞相魏冉。 还有一位…… 自然就是泽玉了。 只听云苏抬高强调: “这位……乃是当朝六皇子——西瑶王泽玉!” 我微瞠了下双眼,心乱如麻忘记了要如何是好,慌乱中抬眼看到泽玉那请冷的弯眸,我立刻腿一软,跪了下去: “民女木羽…给六皇子请安,给魏相请安,给尚书和士大夫请安,各位安好!” 孙苏轻轻揽着我的肩膀,将我扶了起来,我总觉得那姿势暧昧得很,让我浑身不舒服,只听他柔声俯在我的耳侧:“快起来。” 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余光中我瞟了一眼泽玉,他仿佛五感皆失,优雅地端起茶杯。 魏相忽地咧着嘴巴说道: “好啊好啊!云公子的翠月楼果然是珍宝无数!” 他油腻的眼眸里尽是棉柔之光,目光不停地在我的玉白处游走,我顿时觉得有些恶心,微微低了低头。 云苏看出了我的异样,抬手将我的外批薄纱收紧,转身说道: “看来我云苏可算是完成了任务,赢得各位大人满意,甚好。不如就由木羽姑娘,陪各位用膳如何?” “慢着!” 众人频频点头,泽玉忽地冷声飘来。 只见他缓缓地放下茶杯,一脸蔑视地白了我一眼:“此女袒胸露怀,下作至极,在本皇子看来,倒是与之前侍奉的那一众女子无异。” 云苏眉头微触,一脸不解。 这西瑶王平日里抒怀豁达,不喜女色,最多是逢场作戏,难不成今日心情欠佳,竟然这般刁难? 云苏强作欢笑:“六皇子慧眼如珠,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我这翠月楼怎比得皇宫王府。” 我斗胆上前:“木羽不才,会些杂艺,如若诸位皇子大人不嫌弃,木羽愿一展身手。” “好啊好啊!” 话音刚落,魏相拍手赞同,他转身侧向泽玉:“殿下眼界甚宽,见多识广,不屑一观。老夫倒是好奇得很,不如就卖老夫这个面子,让我们欣赏一下佳人风姿可好?” 泽玉似笑非笑:“魏相哪里的话,今日本该好好招待诸位,本王只是唯恐这街景之女毁了雅兴,既然大人海涵……那便是翠月楼和这民女的造化了!” 哈哈哈哈哈哈—— 魏相满意至极,云苏也松了一口气,我却紧张得要命。 本欲讨几个打赏,没想到竟这般如履薄冰。眼下进退皆难,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金樽玉蝶,美酒丰盈。 我准备些道具的功夫,云苏吩咐了方才站在一边的几个姑娘,去厨房端上满桌的好酒好菜,之后便打发她们出去了。 屋中的两条金丝带交叉着系在四方的红柱上,正中由屋顶横梁处垂下一条柔软的红绸,我站在诸位面前作揖行礼:“那木羽就献丑了。” 我伸手将红绸系紧于腰身,朝着众人淡淡一笑,轻跳向后,右足轻点了下后方的红柱,身子便轻盈地摇摆了起来。 脚尖触碰到第一根金丝带时,我收紧腰身,一跃而上。 双手举平,稳住重心,脚尖向前试探着光滑的金丝带,以脚掌为靠,我交替稳妥地轻滑至两条丝带的中央。 稳稳地立住后,我一拉手中的红绸,单脚站立,势如飞鸟。 微风轻拂,大红色的衣摆向前浮动,我这才看清,裙尾上竟绣有一只巧夺天工的五彩飞碟。 我拽紧红绸,整个身子空旋起,瞬时扮作飞蝶不停地打转,乌黑的鬓发随风摆动,大红的衣摆犹如仙灵般起伏着,整个屋顶被映照得通红。 我的目光点锁定在泽玉那张精美绝伦的脸上,旋转的速度很快,想着他定不能发觉,我便肆无忌惮地打量起他的脸来。 座下传来了阵阵喝彩声,我袖子一收,轻轻松了松手里的红绸,脚尖再次触碰金丝带,可许久的盘旋让我微微有些眩晕,脚一滑,竟踩空了?! 紧急关头,我压低腰身,整个人趟在金色丝带上,借势一压,手牢牢拽紧红绸,顺势又将身子拉了起来。 好险! 双脚微微抖动几下,我张开双臂,泛起笑容,稳稳地亮相在了两条丝带中央。 习惯了空悬的高度,我整个人居然放松了起来。 忽闻耳边箫声起,我轻盈的步子更加顺畅地向四周散开,足底利落地在两条丝带上游走。美轮美奂,我一时忘记了自己在哪里,眼里尽是微风与浮袖。 箫声骤然转急,我以右足为轴,轻舒长袖,身子快速旋转起来。 畅快中,我仿佛看了在广阔无边的青青草地上,我与小梦一同翩然飞起,身边满是色彩各异的飞蝶。 我腰身一挺,凌空飞到那红绸之上,纤足轻点,衣决飘飘,我整个人犹如隔雾之花,这一刻,只为自己而舞。 朦胧飘渺处,泽玉俊朗的面容闪动着美丽的色彩,却是如此的遥不可及…… 我们二人虽在同处,却好似身在两个世界,我如深山中的明月,而他似光辉普照的晨日。 我望着他,如饮佳酿,醉得无法自抑。 箫声渐渐清泠于耳畔,我收了足底,缓缓抚在红绸上,轻轻滑落至屋子中央。足底踩稳站定后,飘渺幻世的美好终逝去,只留下魏相那垂涎作呕的目光。 我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衫,淡淡地说:“木羽献丑了。” “好!好啊!” 魏冉用力地合掌,不时地与众人喝着。 泽玉稀稀冷冷地拍了三两下手,便再不言语了。 我竟然有些许失望。 云苏将烟纱披风帮我系好,对我使了个眼色,我知道他在吩咐我上前布菜斟酒。 论长幼尊卑,自然是泽玉为大。 我将金盏杯斟满,走上前去,前身微屈,双手缓缓抬起,等着他接杯。 他终于轻轻转了下乌黑的眼珠,凝神看向我。 我立刻眨了几下眼睛,目光避而看向他处: “殿下请用。” 泽玉明澈的双眸闪烁,指尖触碰到金盏杯时并未握住,而是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向前一拉。 嗯? 我身子倾斜,手臂横在半空,脖颈下的春光一览无余。 只听啪地一声,金盏杯重重落下,翻滚至墙根,泛起一阵醇香。 他忽地放开我的手,我身子猛然晃动险些跪倒在地。 “云公子!你从哪里找来的村野贱婢,竟一点规矩都不懂,也配给本王斟酒?” 泽玉面色冷艳,压低眉头说道。 云苏细长的眼眸若有所思,他目光微微闪烁,应道: “六皇子慧眼如珠。此女确是新入我府不久,多有伺候不周,还望六皇子海涵。” 泽玉分明是故意看我出丑,我担心云苏的处境尴尬,欲上前解释。 可没等我迈步,一只粗糙的大手便贴上我的后背,一路游走至前腰,身子一扣,我竟坐在了魏相的身侧。 “殿下莫要动怒,这街景之女本就只有皮囊,太过认真可就不好玩了。”魏相谄笑着,大手收紧,微微上移,竟到了我的…… 我猛地推开了他的手,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心底充满了恶心与厌恶。 十两银子,大不了我再找它法,此类龌龊之事,不干也罢。 我刚迈了一小步,身后的薄纱外批忽地抻紧,我挣扎了几下,整个披风全数散落,露出皙白的肌肤。 “你?” 我双手环胸,心中皆是怒火。 魏相深黑的眸子若隐若现,他将手中的披风一丢,泱泱地冷哼了一声。 云苏快步上前,一把将我拉入怀中,朝向众人:“殿下,各位相爷,是云某唐突了。诸位有所不知。此女本是我的…我的内人。起初云某实在想不出法子讨得几位满意,无奈之下,才斗胆让内人伺候各位,还请殿下和魏相息怒。” 内人? 我心里嘀咕着,看来云苏与我故作亲密,是想护我周全。 事不宜迟,我立刻回应:“殿下、魏相息怒,小女不才,伺候不周,还是…还是不在此丢夫君的脸了。” 夫君…… 为了自保我也是豁出命了。 “内人?哼!你以为老夫如此好糊弄。” 魏冉已是满脸怒气,他斟满了手中的金杯,端上前,“既然云公子夫人身子不适,不如自饮十杯,老夫方可罢了,如何?” 十……十杯?! 我抬眼瞟了一眼泽玉,他竟然没有半分表情。 木莲霜啊木莲霜,西瑶王和你毫无瓜葛,你竟然会指望他出手相?!别忘了,自踏入这屋子,泽玉就一直在旁挑衅。 云苏略微尴尬,他轻笑了一下:“魏相说笑了,不如由云某……” 魏相大手一挥:“云公子,老夫是看着你父亲的面子,你若再多言,老夫便将她赐死!” 我冷笑了一下,既已如此,我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我一把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一杯… 两杯… … 六杯…… 我只觉脚下踩了棉塌,这第七杯酒摇摇晃晃怎么也送不到我嘴边,红袖轻摆,我腿一软…… 醇香的佳酿全数洒在了泽玉的身上,我一惊,顿时又清醒了几分,整个人跌落在地上。 “大胆贱婢!”魏相一个巴掌便扇了过来,“竟敢污了六皇子的衣裳!” 魏冉说着命人端起酒壶,便塞进了我的嘴里…… 沁凉的佳酿直入我心,胃里一阵难受…… 我一低头,竟吐了一地…… 瞬时。 下巴被一只大手钳住,我的喉咙吃力地挤在了一起,微光中我看到泽玉那张冰冷的脸狠狠地望着我,他说: “云苏,你的女人冒犯了本王,我要亲自处置……” 云苏欲言又止。 “还有,从此以后,本王不想在翠月楼再看到她……今日之事我便不再追究。” 云苏一怔,明眸中闪过一丝喜悦,随即微微抬了下嘴角:“全听西瑶王处置!” 泽玉甩手,我如一片弱小的树叶软飘飘地趴在了地上。 诺大的白莲花图案印刻在窗柄上,窗前,泽玉一袭褐色锦衣挺拔地靠窗站立。 门开了,云苏一身白衣飘飘而入,手中捏着一把折扇。 “殿下,已安排妥当。”云苏细长的眼眸闪烁,嘴角一抹狡黠的笑。 泽玉弯弯的眸子白了他一眼:“好。” 说罢,泽玉便朝门口快步走去,云苏立刻横在中央,伸手将他挡了下来。 “怎么?刚才还尊卑有礼,现在怎么这般粗鲁?!”泽玉一脸轻蔑。 云苏哈哈一笑:“西瑶王何时变得这么小气了?” “快说。”泽玉不耐烦地应道,“我还有要事在身。” “这姑娘谁呀?似乎来头不小。” 云苏一脸自信,笑眯眯地试探着泽玉。 “不是你的内人吗?”泽玉将头转向一侧,醋意大发。 “啧啧啧!”云苏轻轻展开手中的折扇,在胸前微微摇晃:“我认识的西瑶王从不多管闲事,如此隐隐地救一个姑娘……非奸即盗!!!” 泽玉白了云苏一眼:“再卖关子,小心本皇子拆了你和翠月楼!” “好好好!”云苏说着从方桌的屉子里取出一个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将东西从中取出,手轻轻一抖…… “还记得我向你提及,尹府的掌事姑姑曾经向我打听一个人……” 画轴转动,一白衣女子缓缓浮现。 立于雪山之巅,一羽白衣飘于风中,乌黑的长发犹如雪中光带,肤如凝脂,目若清水,自带一股轻灵之气…… 泽玉的瞳孔忽地放大,眉头压低,轻声说道:“木…木莲霜?!” “终于承认了?!” 云苏笑眯眯地卷起画像,“你可知,这画卷一直藏在明璃的寝殿里。更蹊跷的是,此画年限已久,少说也有十余年,画师如何能知晓莲霜姑娘多年后的样貌呢?” 泽玉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云苏点了点头:“即便明璃爱慕此女,她也绝非木莲霜。至于这画中是何人……也只有明璃自己清楚了。只是这莲霜姑娘……是注定要被尹家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