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天气怡人得很,小鸟在枝头上轻盈地跳着舞,着实好看。南苑王府的飞禽种类繁多,是我在柳巷不曾见过的。 转眼间我已来到南苑王府有五日,但除了这些已然看腻的鸟儿们,我似乎已经不会与人说话了。府里的管事不许我随意走动,只告诉我,我的任何妄动都会招来柳巷众人的杀身之祸。 我的厢房被安排在府邸最西端的一个角落里,若不是申管家今早的传话,我真不敢相信,原来我竟被召为了南苑王的侧妃。 “木莲霜!这是沈娘绣给你的衣服,王爷马上回来了。” 木莲霜,这是我的名字。 叱喝式的女声从门口传来,随着芷翠的推门而入,一打衣服随意地被扔在了地上,我没顾得上看,大抵是些花花绿绿的织物。芷翠是南院王府的管事婢女,看她瞅我的眼神,我知道她一定不喜欢我,整张脸都透着十足的蔑视。 这几日我偶尔在屋外的小道上打发时间,七嘴八舌也听了些话,大抵是骂我贱禽飞高枝之类的。而我心中有数,这芷翠多半也是那么想的。 可我比他们还想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被召为侧妃。 咣当——芷翠话一说完,就把门关上了。 我不以为然,继续观那些鸟儿。 可不出三秒,门又被撞开了。申管家一身褐色的锻锦长袍矗立在门口,下巴微抬,凤眼眯着对我半横着脸。我愣了一阵,才想起来这是王府,咚地一声双膝跪地了。 “申管家,有何吩咐?”按常理,我本不必跪一个管家的,只是这几日我也不聋,申管家是南苑王母亲家的表亲。我虽在城郊柳巷长大,这些辈分规矩还是略知一二的。 “恩——”申管家的脸没有那么黑了,他缓缓而入,低头瞅了一眼我房间里那张满是裂痕的凳子,终究没有坐下,“莲霜,王爷心善,怕你在府里孤单,命我从柳巷带个亲人陪你。” 亲人?我突然喜上眉梢。从出生我便在柳巷里长大,要说亲人,也没有来自他处的了。柳婆婆身子不爽,定是小梦,一定是! 我早已按耐不住内心的狂喜,连忙俯身拜谢。 申管家说着,侧身朝门外的侍从示意了一下,一个女孩儿从身后小心地露头后,飞快地冲了进来:“莲霜!” “碧竹?!”碧竹和小梦都是我在柳巷的家人,还有婉婆婆。有了她们,我几乎忘了自己是个孤儿。小梦和我从小一起长大,而碧竹是五年前被婆婆从街上赎回来的。这个时候无论谁来,我都欢喜不已,总算可以知道柳巷的消息了。 申管家一走,我便拉着碧竹又蹦又跳:“你能来陪我真是太好了。小梦和婉婆婆他们还好吧。” “好着呢。”碧竹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小梦说她更了解婉婆婆的身子,留我照顾她不放心,就让我来了。” “恩。婉婆婆的身体确实大不如前,我只盼大婚的时候,王爷能赐我一些补品,全数给婆婆补补身子。” “想什么呢?”碧竹用手晃了晃我的脸,“还是你命好,以后穿金戴银的,我们都要沾你的光了。” 我苦涩地笑了笑,不作回答。 碧竹性子活泼,善于与人交往。正如我所料,没出七日,她就了解到了我在这里的境遇,可见她比我能适应。短短几天的日子里,碧竹就与府里的婢女和侍从走得很近了。 而我,只愿意看院子里的鸟儿打发时间。 反倒是我沾了翠竹的光,自从她来,府里每日送来的茶品和饭菜都比从前更可口了。 这一日,我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将婢女陆续送来的衣服都洗干净包好,想着翠竹可以说服熟络的侍从,帮我送到柳巷去。而手里这一件大红色的锦缎袍子,再适合小梦不过了。我轻轻地将包袱收好,刚想回屋,就听到碧竹大呼小叫的声音: “莲...莲霜...快...快!” 碧竹跑得太急,一股脑将我手中的包袱尽数抖落,衣服散了一院子。 我浅笑,一件件地收着:“怎么啦?碧竹姑娘又有什么好消息了。” 碧竹将我手里的衣服全都揽过去:“快换衣服。王爷…王爷回来了,我…我们的好日子来了。” 王爷?南苑王明璃?我的...我的夫君? 虽然有些难为情,但我心里还是萌生出一丝新奇。我在屋子里左看右看,也不知穿哪件好。碧竹替我梳妆,帮我挑了那条大红色的锦缎织衣。 “红色最为高贵,快换吧。”碧竹伸手将衣物递了过来,可我心里还是念着要将这衣服送给小梦,不禁犹豫了起来。 “如果你此次不出差池,今后还怕没有好的衣物给她们不成?”碧竹有些焦急了。 我顿了一下,碧竹说的也不全无道理。眼下不生事端,才有机会出去王府,帮到婆婆她们。 我抬眼看了一眼碧竹那白底蓝布的衣衫,索性抓来一件粉色的衣物推给她:“那你也穿好看些吧。” 翠竹将粉色的衣物收在一边,摇了摇头:“你的心意我知道,可我们初来乍到的,我又是个丫鬟,不能太过招摇。你快换吧,听话。” 门外突然传来侍从重重的敲门声,随后便是催促的口吻:“姑娘,麻烦您快些,申管家已经在催促了。” 不管了,我麻利地更衣完毕,由碧竹挽着出了门。 出门一看,除了侍从,还有七七八八的婢女数十人,中间摆着一个红色的轿子。为首的侍从叫李青,碧竹的消息多半都是和他打问的。 李青朝我点了下头,我迅速上了轿子,顺便拉上了碧竹。一路上我有许多的不安,不知从何而来,但碧竹示意我不要做声,我也就一路忍着。 一路的忐忑在我下轿的那一霎那,有了答案。 没看到心心念念的夫君,也没有罗绸锦缎的迎风。 我拼命地眨了眨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 一具黑色的棺木,横放在王府正堂门口,两旁毕恭毕敬的家眷和侍从,都是整齐的灰白色装扮。 而我...... 一身红色的锦缎…着实是耀眼。 “啊?!”碧竹跟着我从轿子上下来,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的身前,显然,她也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我的心狂跳不止,闯了多大的祸事,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我斗胆抬眼望向申管家,他双眸已深如黑潭,我预挪步上前解释,脚下还没站稳,脸上就被扇得火辣辣地疼。 我抬眸,芷翠一脸青色,狠狠地瞪着我:“你好大的胆子!老王爷的尊体回府,你的衣衫竟如此明艳,是想忤逆王爷吗?” 老王爷?老王爷是谁?不是说王爷回来了吗? 我没有解释,顿时明白了什么。这样的结果无论是天意还是人为,都无济于事。 碧竹已吓得半跪在地上,确切地说,是芷翠狠狠踹了她一脚。碧竹强忍着疼痛直起身子:“都怪我没有伺候好侧妃更衣,犯了大错。芷翠姐姐,你…你要罚就罚我吧,不要连累侧妃。” “侧妃?”芷翠冷哼了一声,“你别太抬举她了。要不是算命先生说,她的生辰八字可以给老王爷冲喜,或许有助于老王爷康复,你以为王爷会看得上她?依我看,老王爷就是沾了她的晦气也未可知。” 我恍然大悟了。 什么侧妃?真是可笑至极。原来我不过是用来给老王爷冲喜的,亏我还沾沾自喜,一心想着接济婉婆婆她们。算了,本就是我有过多的期盼,事到如今也是活该。 “芷翠,别和她废话了。本以为是个聪明孩子,没想到如此愚钝。”申管家轻蔑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吩咐手下:“来人。把她们压到柴房,别扰了老王爷的安宁!等明日王爷回府,再做处置!” “是!”众人附和。 “申管家、芷翠姐姐饶命!”我的身子刚被拖拽起来,就听到碧竹一下子趴在地上磕头喊怨, “不关我的事情,我曾好言相劝侧...侧妃,让她穿得素些,可莲霜太久未露面,一心要扮美,姐妹一场我苦言相劝许久,所以...所以来的时候才迟了。” 那一刻,我的心如冷箭穿心般地痛,我呆傻地戳在原地,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碧竹,你… 我不可思议地回望碧竹,突然看到她身后,我们来时的那个轿撵不知何时被罩了黑色的布,我记得出门的时候明明是大红色的。 我冷笑了一下,而碧竹始终跪在那里,她没有抬头看我。 是啊,虽说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也没有必要受我一个罪人连累。人性本如此,我不想多揣测。 “先把木莲霜带走!”申管家冷冷地呵斥。 一路上我被粗犷的手臂捶打着,耳边萦绕着身旁侍从此起彼伏的讥讽,多半是笑我白日做梦之类的,说的时候还不时地加重我身上的拳头,到了柴房时我已只剩下半口气,一进门便一头栽在草垛上。 我昏昏沉沉睡了不知多少日。 除了每天晌午时分,我会看到有人从门缝里塞进来一堆残羹剩饭,其他时间,我不曾见过任何人踏足。 这样的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头,我死在这里倒也不怕,只是一想到再也见不到小梦和婆婆,心里就不禁一阵难过。 这一日送饭的人来过后,我耳边忽地传来一阵脚步声:“孩子!” 我强撑着抬起头,看到门缝里露出的一个陌生面孔:“你...是谁?” “傻孩子,我是沈娘,这府中的绣娘。都是我做的衣服害了你。” 原来是王府里的绣娘,不知她为何会来看我。 我费力地坐起来,倚在墙边:“沈娘何出此言?” 沈娘抽泣地说:“早年我受过婉婆婆的帮助,你进王府之前,她曾托人捎话给我,让我照顾你周全。” “只可惜我胆小,明知道老王爷的日子快到了,而芷翠让我做的衣服又全是艳色,我心中不安,发觉其中蹊跷,却始终不敢言语。要是我早些告诉你,也就不会出这事了。”沈娘说着哭了起来。 原来绣娘认识婉婆婆。 “不...不关沈娘的事,在这府里,有人能来陪我说句话,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这几件衣服你拿着。”沈娘从门缝里塞进几件麻布的粗衣,“王爷后日便回来了,到时候我定找机会去和王爷说上一句,依王爷的性子,一定会让你出来的。” 恩,我苦笑了一下。事到如今,想办法出了王府才是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