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骄阳似火。 抬头看看那晃人眼的大太阳,秦希拢了拢装衣服的大木盆,加快了步伐。 乡间的小道靠着河边,潺潺水流在炎夏没让人感觉到清凉,反倒在心里添了几分急躁。 快到家时,秦希一抬眼就见秦宝儿朝她跑来,又急又哭:“姐,不好了!刘兆来我们家了!” “什么?!” 秦希没顾上秦宝儿,三两步跑到家门口。还没进门,秦希就听到里头传出刺耳的骂咧声。 “病秧子,赶紧松手,不然我弄死你!” 穿过院门一看,宋迹竟被刘兆拖拉在廊下,脸色惨白,胸前染着新鲜的血迹和不规则的灰印。 他死拼着一口气,攥着包了书的包袱不放,刘兆的拳脚,就这么砸在他身上,一点儿力不省。 登时,秦希怒了。 “刘兆,放开他!” 大喝一声,秦希抽出木盆里的捣衣杵冲到廊下对着刘兆就是一通砸下去。 她用了狠劲儿,刘兆闻声已经躲闪不及,硬生生挨了几棒子。 “住手!住手!” 刘兆哪知道一个小女子力气这么大,疼得原地直跳,然而秦希的棒子就像长了眼睛似的,每一棒都落在他肉多的地方。 一眼瞥见秦家的小丫头跑了进来,刘兆二话不说躲到她身后,见秦宝儿挡着秦希,顺势蹿到秦家院门外,转身喝道:“小泼妇,你给小爷等着!” 说罢,一溜烟跑远。 “站住!” 秦希气得不行,还想追出去打,踉跄站定的秦宝儿连忙抱住她劝道:“姐,别追了!迹哥哥还在地上呢!” 经她一提醒,秦希才想起来宋迹。朝着院门啐一口痰,这才转身走去。 廊下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眼,怀里,紧紧抱着抢回来的书。气息孳弱得像一根丝,好像下一刻就会断掉。 秦希心头一跳,蹲下身,颤抖地唤道:“迹哥儿?” 宋迹没有回应。 她又试探着摇了摇宋迹的胳膊,却忽然看到他的手松开,无力地滑落。 一刹那,紧绷的一根弦忽然断裂,秦希直觉大脑轰隆一声响,怔在那里。 秦宝儿被吓了一大跳,捂着胸口,眼泪跟着就掉了下来:“姐,迹哥哥他、他是不是出事了……” 看着那张因为多年病弱而苍白得过头的脸,秦希脑海里也冒出这么一个念头,但她转眼又否定。 “别胡说!宝儿,去请大夫,快!” 秦希不敢怠慢,趁秦宝儿请大夫的功夫,赶忙把宋迹搬回东厢房,简单地处理一下他身上的伤势。 后来大夫倒是及时赶到,瞧了一番床上躺着的人,却一声长叹,背起药箱就要走。 “大夫,你这是什么意思?”秦希立马拦住大夫的去路。 老大夫直摇头:“这孩子本就体弱气短,遭这一顿打,命不久矣。就算老夫费力救回来,也活不过三个月。” 可恶的刘兆! 秦希气上心头,当下提了门后的扁担就要冲出门。秦宝儿吓了一大跳,连忙把她抱住:“姐,你去哪儿呀!娘马上就回来了,你别走了!” “宝儿,放开我!我非得把那混小子抓回来不可!要是迹哥儿有事,我就让他偿命!” “姐,你冷静一点!刘兆是什么人,咱们得罪得起吗?”刘宝儿急的哭了出来,死死地抱住秦希,接着劝道,“姐,咱们先让大夫救好迹哥哥好不好?我不要他死,不要……” 秦宝儿这么一哭,秦希劝都劝不住,不得已,只得将手中的扁担丢掉。转而叫住那大夫先开药。 * 宋迹知道自己死了,可他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捅了那一刀。 也许是上天怜悯,轻飘飘的魂魄在虚空晃荡许久,忽然被一阵强大的吸力吸走。紧接着,他就感觉到实体的重量。 内心的窃喜催促着他睁开眼皮,在此之前,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里正,趁你在这儿,我秦希就直说了,如果迹哥儿醒不过来,我拼了命也跟他刘兆杠到底!” 那声音清而脆,一字一音都透着说话人内心的坚定。 是秦希的声音! 心中一肯定,宋迹立马睁开了眼。 家徒四壁的厢房,只容得下一张炕、一张桌子和一个书架。 炎炎夏日的燥热搭着余晖从纸糊的窗投进来,搅动着屋里日积月累的药味儿,那么遥远却又那么熟悉。 十六岁的秦希冷着脸站在炕边,三十出头的刘氏挨着炕坐,一脸戚戚。对面,坐着的是年过六旬的里正,他脸色阴沉,频繁地捋着山羊胡,似在思考秦希说的话。 谁也没注意他此时此刻睁着眼。 “希姐儿,这事儿是刘兆做的不地道,但你也知道他家的情况,你要真跟他斗,到时候牵连的,不止是你一个人。” 秦希闻言沉默,没反驳里正的话,也没听话的意思。晓得这丫头性子硬,刘里正也没再劝她,叹了口气,起身往外走,刘氏连忙起身相送。 宋迹恍然想起,那天刘氏和希儿都出了门,素无来往的刘兆突然跑到家里来,二话不说就要抢那几本父亲留下的书,他拼死护着,结果被刘兆痛打一顿,奄奄一息的时候,秦希回来了。 那是他第二次与死神插肩而过。 他,回来了。 心中一恸,宋迹又朝秦希看了过去。目光停留在她挺得笔直的背上,喉头一哽,虚弱地唤了一声:“秦希……” 闻声,秦希微愣,下意识看过去,见宋迹真睁开了眼,吃惊地问道:“你醒了?有没有感觉什么不对劲?” 宋迹摇头,秦希松了一口气。 那大夫还是挺靠谱的嘛…… 管他三个月不三个月,人活过来就有希望。 “迹哥儿,今天是我疏忽了。你放心,往后我绝不会让刘兆再接近你。” 好不容易让秦家在刘家村站稳了脚跟,秦希不希望因为什么意外,再次打破一家人安宁的生活。如今迹哥儿醒了,她也不是非要跟刘兆对着干才行。 但防人之心总要有,如果这小子还敢上门,绝对打残他! 宋迹专注地看着秦希,现在的她,才十六岁,虽模样稚嫩,那一双眼,却是从未变过的坚定。 “秦希,我突然发现,你挺好看的。” 宋迹冷不丁冒出来这话,惊得秦希起一身鸡皮疙瘩。 “你脑子烧坏了?” “不是烧坏,是更加耳聪目明了。” 秦希狐疑地睨一眼面容削瘦的少年,这个从不爱笑的人,这会儿竟然唇角带笑? 总觉得后背冷飕飕的。 秦希不自然地活动了一下脖子,道:“大夫说你旧疾未愈又添新伤,得养好一阵子。少说话,多喝药。” 宋迹没回答她,俩眼盯着房梁,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心情。 一切,回到了原点。 他有的是时间,把上辈子漏掉的背后黑手抓出来! 想象着未来的美好生活,宋迹的嘴角不自觉又往上勾了一个弧度:“我,很快就会好起来。” 宋迹自小父母双亡,秦家受托抚养着他。 谁料想,刚到秦家一年,宋迹就生了场大病,自此,便离不开药,可愁死秦家人了。 秦父留下的银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为了支撑这笔昂贵且持久的药费,刘氏只能忍痛变卖家产,带着仨娃回了宗族老家,挤在一处面积不过五十平的土房子里。 每每看着宋迹喝药,秦希就心疼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巴不得宋迹一个鲤鱼打挺就跳起来,告诉她们,病好了,再也不用当药罐儿了。 可惜,这一天,秦希等了六年也没等来,渐渐地,也就不报希望了。 只盼着他,别年纪轻轻嗝屁就行。 秦希尬笑两声,秦宝儿刚好送走大夫回来。 秦宝儿进屋见宋迹睁着眼,惊喜万分,立马跑到床边,拉着宋迹的胳膊激动道:“迹哥哥,你醒了!刚才大夫还说,你不一定能醒过来呢,可担心死我了……” 秦宝儿比秦希小两岁,但生的高挑秀气,和秦希站一块儿,活像一对孪生姐妹。 看到她的那一刻,宋迹的目光立刻冷了下来,毫不留情地转开目光。 秦宝儿的心情顿时卡在喉咙,顿时一股委屈涌上心头,憋屈道:“迹哥哥,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但你不能怪我,我又不是姐姐,怎么打得过刘兆?我看见他来立马就去找姐姐了,哪里知道他会打你,还打得那么狠……” 宋迹闭着眼,充耳不闻。 看到宋迹对秦宝儿的态度,秦希一下子打消了心里的怪异感。 孤高自傲,一点儿没变! 这人也不想想,刘兆下手那么狠,秦宝儿要是没理智地冲上去,不是千里送人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