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愕然地看着他走到荣姮面前,单膝跪下,恭敬道:“徐落见过主人!” “快起来!”荣姮上前扶起他,神色有些动容,上次雨夜相见只是一个匆匆背影,她不记得他,他没认出她。 如今隔着九年的光阴,他们却以这种方式相认,说不出是悲还是喜。 徐落看着她,眸光明亮,一如幼时那个背着□□的小孩,瘦弱到连枪都举不起来,还倔强地朝她示威: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成为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那时她也是孩子心性,毫不客气地嘲笑他:得了吧,你要是能把祖传的落云枪法学个□□成,我就勉强考虑收你当护卫。 或许是被她打击到了,他看着她半天没说话,等她走出老远才听他扯着嗓子喊:说话算话!等成为最厉害的人,我就去找你。 “我终于找到你了。”一句话跨过九年的光阴,把荣姮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她冲他笑笑,“阿落长大了,果然成为了最厉害的人。” 想起小时候的无知和痴傻,徐落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一眼看见她身旁的清渊,忙抱拳行礼,“见过清渊公子!” 清渊看看一脸和煦笑容的荣姮,再看看徐落,突然觉得有点闷,示意他去看跪在地上的灰衣人,“不必多礼,此人可是你猎魂门的人?他指认祁二公子花重金请你刺杀我和阿灵,你是当事人,你怎么看?” 徐落看向灰衣人,表情有些惊讶,“不错,他是猎魂门的人。” 说着向坐在上首脸色阴沉的皇帝抱拳行礼,“徐落是江湖人,不太懂朝堂的规矩,可猎魂门的规矩还是懂的,以他的资历,根本不够打听到这等机密。” 灰衣人觉得自己再不辩驳,可能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我明明就听见门主下了指令,那人送了两大箱金子来,要你们务必保证杀人灭口。难道副门主觉得小的能拿出这么多银两陷害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说得对!我也觉得你没那么大能力。” 荣姮适时补上一刀,“可祁家没立场,为公,安北大将军战功赫赫甚至为国捐躯,祁家绝对忠于朝廷;为私,就算祁小姐不满清渊婉拒赐婚一事,也不至于下死手,毕竟驳的是陛下的面子,你怎么不说是陛下在泄私愤呢?” 看皇帝的脸黑得能滴出墨水来,清渊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收敛些。 荣姮这才不好意思地看向皇帝,“陛下别生气,我只是打个比方。毕竟皇后娘娘说过,优秀的帝王虚怀若谷,岂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见皇帝的脸色稍微正常了些,徐落在清渊的示意下,接着道:“昨日五更时分,草民确实带着猎魂门的兄弟去过有家酒馆,还不慎损毁了檐下的灯。” 灰衣人刚露出笑容,却听他爆出一个晴天霹雳,“草民只是去见故人,并没有接到什么刺杀指令,自然也不认识什么祁二公子。更何况阿灵是草民的主人,清渊公子是草民的恩人,这种荒谬的指认实在滑天下之大稽。” 荣姮点头,附和道:“如果祁家真的策划了针对纪家的刺杀计划,我们为何要帮自己的敌人说话?所以这个所谓杀手根本就是在蒙骗陛下。” 没想到事情发展成了这个样子,灰衣人还抵死不认,“你胡说!明明就有刺杀,你一开始不还说受到了惊吓,要求陛下严惩凶手吗?” “你亲耳听见我说遇刺了吗?没有吧?”荣姮笑盈盈地看向他,“惊吓是有的,大半夜看见一群拿武器的江湖人,谁不害怕吗?更何况人家还是个弱女子。至于严惩嘛,当然是指你了。欺君罔上,陷害忠良,剐刑都便宜了你。” 皇帝看了眼张口剐刑闭口剐刑的弱女子,深觉这出戏唱到这实在没必要继续了,挥挥手,“来人,把这个满嘴谎言的家伙带下去,秋后问斩!” 荣姮躬身行礼,“陛下英明神武!阿灵佩服得五体投地,想来言官们定会把这段精彩的朝堂辨奸记录在册,供后世子孙瞻仰,陛下将流芳百世。至于受蒙骗一事,还请陛下不要太过生气,很容易上火。” ……众人只想静静!尤其是皇帝陛下…… 本来胜券在握的一场好局,硬生生让人给毁了,皇帝心里想必窝火得很。 他大概没有料到纪家会为祁家开脱,虽然祁家确有暗杀之实;再者,徐落的证词足以说明这是个阴谋,众人只会觉得有人陷害祁家,甚至不惜以纪家作诱饵。 而迫于形势,皇帝只能沉默地处置了那个倒霉的炮灰,即便他知道刺杀一事属实,因为本就是他授意的,可眼下也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荣姮才不在乎皇帝是否生气,她现在必须赶紧回去,不然伤口的血迹再渗出来,她可就真露馅了,那方才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想想这反复无常的伤口,她也是欲哭无泪。聪明人都喜欢自作聪明,三哥就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所以搬起石头,毫不留情地砸了她的脚。 地上的那帮老家伙们快把骨头跪散架的时候,可亲可敬的皇帝陛下终于静够了。他是有些不快,但也只是有点,他从未想过一举便能端掉祁家。 对于延续百年的世家大族来说,徐徐图之,方为上策。 更何况,祁家还有个深不可测的祁雍在,哪有那么容易?这些年明里暗里,也不是第一次发难了,奈何计谋未成,有些遗憾而已。 “这件事到此为止,都散了吧,明日寒业寺斋戒,众卿家回去准备一下。” 众人俯首跪拜,皇帝怏怏不乐地走了。 徐落将怀中的织云青佩递过去,犹豫道:“门主对我有知遇之恩,等我把手头上的事处理好就去找你,你要等我。” 清渊神色淡淡,荣姮笑着接过玉佩,“好,我等你。” 她并没有想让他做护卫的打算,但猎魂门干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营生。若是可以,她希望他能回到云溪重振□□徐家。 前提是,他要先脱离猎魂门。 “好了,该回去了。”清渊说完就迈步走了出去。 荣姮也跟了上去,自言自语道:“还好这次有阿落,不然就……” “就怎样?”清渊扭头看她,脚步不停,“你就这么在意他?”不顾自己的伤势,甚至在大殿上咄咄逼人不惜激怒皇帝,值得吗? “你生气了?”荣姮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皇帝想对付祁家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能帮他一把?何况阿落他……” “我不生气,我心寒!”清渊甩下一句话又加快了脚步。 “呃……”荣姮一愣,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见他停下来道:“什么阿落阿落的,难听死了,以后不准这么叫他。” “啊?哦,好,听你的。”荣姮茫然点头。 清渊闻言放慢了脚步,却听她自顾自道:“阿落不好听,那就是说叫落落也可以?就这么着吧。”顿时黑了脸,一字一句道:“叫!徐!落!” “好,徐落就徐落。”荣姮立马改口。 这脾气,越发不好对付了。 硬撑着走出宫门,瞅了眼始终快自己半步的人,荣姮愁眉不展,好端端地怎么又生气了?就不能等回去再生气吗?好歹也扶她一把…… 等看到不远处候在马车旁的长安,荣姮松了一口气,累死她了。 大概是走得太久了,荣姮刚要冲长安说什么,突然两眼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照这个姿势摔下去绝对脸先着地,得了,要变猪头了。 走在前面的那人忽然伸出一只手扶住了她,好像后面长眼睛了一样。 荣姮试探地叫了声,“清渊……” 默了片刻,没有应答,可能是真的生气了。 她叹了口气,正想说话,却听他无奈地应道:“我在这。” 荣姮呵呵傻笑,冲着虚空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把我一个人扔下……”说这话的时候,她没有看着清渊,因为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处于晕眩中的人,别说方向感了,就是连自己是不是站在地上都搞不明白,心跳好像都不是自己的,整个人像是大海上一叶孤舟,飘来飘去。 一个字,晕! 清渊静静地看着傻笑的某人,明明害怕得要死,却还要装着没心没肺的样子,你到底是在欺骗别人,还是在为难自己? 本来一肚子气,看她这番模样倒是消了大半。 过了许久,晕眩的感觉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荣姮这才发觉事态的严重性,难道她的体质已经差到流点血就会晕?还真是个娇弱的命! 见她脸色越发苍白,清渊霎时想到那团寒气,眉头一皱,将人打横抱起走向马车,仍旧不说话。荣姮先是一惊,随即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地靠在他怀里。 算了,趁着头晕,先睡会儿,晚些再解释。 鼻尖嗅到淡淡的香味,是那种清新悠远的味道,属于清渊的独特味道。荣姮开心地弯了弯嘴角,在这种熟悉又安心的味道中沉沉睡去。 所以,她真的不是晕倒,而是睡着了。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祁雍就站在离他们不远处,看着荣姮摇晃的身子正想上前,却在看见清渊伸手的那一刻,停在原地。 然后看着她冲他傻笑,看着他抱起她,直到马车走远,再也消失不见。 姮儿,原来,你终究不愿做那只流莺…… 他微微闭眸,似乎要将所有的情绪深埋心底,再睁开眼,已是一片清明。 祁琅玕面色苍白地站在他身后,低声道:“二哥,对不起!” “事不过三,琅玕,收手吧。”祁雍看着远处朱红的宫墙,神色端凝,轻声道:“若再有下次,我想荣家是不会介意亲自讨回公道的。” 既然做了,就要有承担后果的觉悟,说对不起没有任何意义。 即便今天没有姮儿,没有徐落,他照样能保她安然无事,哪怕毁了这多年的布置。但这个人情,他欠着,连同那些说不出口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