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罢旧话,还是要回到正题上来,比如这场刺杀,再比如两个荣姮,要如何解决?想想都觉得头疼,照宴会上皇帝的态度看,怕是早就起疑了。 荣姮握着手中的茶杯,神色平静道:“刺杀的事,三哥都摆平了吧?” “嗯,摆平了。”荣昭轻轻应了声,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索性转头去看一旁的屏风。上面绘着风烟俱净的藏丘山全景图,画工精湛,颇得山水之韵味,题字落款笔力遒劲,相得益彰。 他若是没记错,这是祁雍的手笔,当年祁雍随安北大将军北征,曾到过藏丘山,当时便于山巅挥毫泼墨,以不满十岁的稚龄留下了这幅惊人之作。 世人皆传祁二公子胸中有丘壑,殊不知阅历使然。 他一直以为姮儿用情至深,却没想到深到如斯地步,若她知道这两次险些置她于死地的刺杀多少与祁雍有些关系,她又该如何自处? 荣姮就知道他去找过祁雍了,那么是谁派遣的死士,想来他也知道得差不多了。避而不谈是怕她会难过吗?当然是有的,不过总会好的。 “猎魂门是怎么回事?祁家还不至于和这种江湖组织有牵扯。” 话音未落,荣昭一下子转过头来,“你……都知道了?”说完就觉得自己问得很白痴,以她对祁雍的了解,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如今这般平静,一定是伤透了心,解释道:“收买猎魂门的不是祁家,而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刺杀纪家家主成功,就相当于破坏了月神祭,对太子殿下登基很不利。若是处理不当,更有可能引发涯城纪氏的□□,那可是掌握南域经济命脉的大族,种种迹象都表明祁家最有嫌疑……祁家?! 能布这么大的局,定然不会只是无聊看热闹,说不定已经开始收网了…… 想到这,荣姮正色道:“找出收买猎魂门的幕后主使,要快!不然这事还会生变,我总觉得这回刺杀没这么简单,好像一个环环相扣的局……” 猎魂门在江湖上算是邪教之首,手段之血腥残暴令人闻风丧胆,但贵在敢做敢当。行事作风尤为高调,一旦上了榜,无论死生与否,必搅得天下皆知。 若真想刺杀他们,何必找这么个树大招风的暗杀组织? 荣昭倒是没想到这一点,倘若有人故意设局,那要对付的一定是祁家,而祁家也的确没法置身事外,不惜以纪家为饵,看来对方想要的定不简单。 思索片刻,起身道:“我这就去查,你好好休息,伤还没好利索就开始瞎操心。好了,三哥走了,想吃什么就吩咐厨房去做,知道吗?还有……” “要好好吃药,不能偷偷倒掉,对不对?”荣姮说出他没说完的话,她可记得,某人生病的时候怕苦就偷偷把药倒掉,还要她保密来着,不由得笑道:“知道了,三哥越来越像老爹了,婆婆妈妈,比娘亲还唠叨。” 被她抢白一番,荣昭觉得有损哥哥的尊严,笑着捏了捏她的脸,“你这个鬼丫头,连你三哥都敢编排,无法无天了是吧?等我回来再跟你算账。” 没走两步,就被荣姮叫了回来,荣昭笑道:“怎么了?是不是舍不得三哥走啊?” “你想多了。”荣姮将腰间的玉佩解下递给他,“猎魂门有一个善使长枪的少年,叫徐落,你把这个玉佩给他看,就说阿灵想要他履行当年的承诺。” 荣昭并不知道她还认识猎魂门的人,“什么承诺?” 想到那些深埋许久的过往,荣姮觉得恍若隔世,如此深刻又如此陌生,眸光变幻不定,“持有织云青佩者,便是他的主人,若有吩咐,莫敢不从!” 似乎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荣姮,心事重重却果敢坚毅,出乎他们所有人的意料。荣昭一怔,回过神来,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好样的!真不愧是我荣昭的妹妹,这桃花都开到江湖上去了,邪派有什么关系,咱照样给他调教到正道上来。” 好有雄心壮志!荣姮看着左肩上还没挪开的手,再看看笑如春风的荣昭,“是啊,也亏得我是你妹妹,要是换成别家姑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现在?”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毫无意外地看到衣服上渗出的血迹,荣昭笑容一僵,连忙挪开自己的手,肠子都快悔青了,“那个……姮儿,三哥不是故意的,你……你可千万别告诉爹和大哥,不然三哥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还有你怕的时候?荣姮指着浸血的衣衫,“你的关注点不应该在这吗?” “姮儿放心,锦绣坊的衣服随你挑,十金一寸的沉云锦缎,薄如蝉翼的拢烟纱,只要喜欢就通通买回家,若是还不够,三哥的全部家当都归你了。” 荣姮看着慷慨大义的某人,唇角弯了弯,“我觉得吧,你要是再不走,可能会有命案发生,而且一定是惨绝人寰。趁我现在还能控制自己,赶紧逃命去吧,顺便带上你那挥霍得早就剩不了几文钱的家当,立刻,马上。” 她知道荣昭是故意的,故意不让她想那些事情,故意牵动她的伤口,故意撩起她的脾气,甚至故意插科打诨,想以此转移她的目光,来化解危机步步逼近所带来的焦灼感。奈何,她总是能一眼看穿,这就有些尴尬了。 知道她体质特殊,伤口极难愈合,还是抱着愧疚的心态动手,人在疼痛中就没有那么多脑子想东想西。可他错了,对于她而言,恰恰相反,越是痛苦,越是清醒,思路越是清晰,所能串联的线索越具有指向性。 就如此刻,他觉得她身体抱恙,不宜露面,是对她的保护。殊不知这恰好是别人想要的结果,毫无疑问,伤势过重的被害者将成为指证祁家最有力的证据。 更何况,已经撒好的网,即便有变动,也不会允许漏网之鱼。 再退一步讲,这条鱼即便是条死鱼,也能被利用完最后一点价值。 荣昭收好玉佩,目光又忍不住瞄了那伤口一眼,眸中极快地闪过一抹愧疚之色,“真是越来越暴力了,好好养伤,不然留个疤小心嫁不出去。” 说着就朝外走去,快到门口时,荣姮突然叫道:“三哥!” “又怎么了?”荣昭转过身,大红的衣袍衬得那笑容美如云霞,略带不安。 荣姮笑着摇摇头,“没什么,你要小心,还有……我不希望他有事。” 他?荣昭又是一笑,“这个自然,放心吧。” 离荣昭离开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荣姮早就迅速换过了衣衫,伤口也重新上过了药,又在香炉里重新燃上沉水香来遮盖本就极淡的血腥气。至于换下的衣服,血迹被洗掉了,又在有水迹处泼了杯热茶,将沾着茶叶的衣服丢到一旁。 好在拢月阁没有侍奉在侧的侍女,不然还真难解释。 寒藻过来的时候,荣姮正望着窗外的天空发呆,见她走进来,感觉像是在照镜子,苍白的脸上扯出一抹笑来,“美人姐姐,我们又见面了呢。” 或许是不太适应她这种熟稔的语气,又或许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寒藻挑了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下,目光扫过她的左肩,“好些了吗?” “好多了,听说是你救了我,还没向你道谢呢。”荣姮说着招呼她上前来,“你躲那么远做什么?我还能吃了你呀,来,坐这里!” 寒藻看她用手拍了拍软塌,犹豫了片刻,还是走过去坐下。两人挨得极近,荣姮盯着她的脸,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我能摸摸你的脸吗?” 大概是这个问题太突然了,寒藻被她问得一怔,转瞬明白过来,刚想拒绝,荣姮的手已经摸了上去,还戳了戳,自言自语道:“有温度,还会脸红,是真脸……”收回手,看着那张有点冷艳的脸,好奇道:“你在害羞吗?” “没有,我只是不习惯别人触碰。”寒藻说着挪远了一点点,这是实话,在族里她是地位尊崇的灵女,所有人都跪拜她,可却没有人敢接近她,除了牟湮长老和荒泽少主,她似乎没有接触过其他人。 荣姮状似严肃地点点头,“这样啊?那你这个习惯……还挺特别。”说着想到什么,又道:“三哥眼睛那么毒,他肯定一眼就能发现你不是我,但他这个人吧,一直喜欢绕着来。你跟我说说,他是怎么试探你的?” 说到荣昭,寒藻微微有些尴尬,“我刚回到拢月阁,云亭也被遣了出去,他进来就捏我的脸,我没忍住,反手就是一巴掌,然后……” “然后他是不是见到你就绕路走?”荣姮笑着接上话,见寒藻点头,忍不住笑道:“这试探的代价有些大,捏我的脸是三哥的习惯,从小就是。他避着你是不想让别人看出你的异常,并非对那一巴掌耿耿于怀。” 荣端说过为了荣姮的安全,所有人都会默许她的存在。到现在寒藻才明白这句话的分量,见她从始至终都谈笑如常,忍不住道:“你不想问问我是谁吗?” 荣姮笑容一顿,又接着笑道:“你是寒藻啊,涯城长街上惊鸿一瞥的美人姐姐。” 寒藻站起身,认真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们为什么生得如此相像?为什么各自有一块月灵花玉佩,我又为什么愿意冒充你回月都?还有……” “你会说吗?”荣姮笑着看向她,“如果我问,你会告诉我全部真相吗?很显然,你不会,所以我不问。不过,我大概知道你是谁了,就这样吧。” 是啊,就这样吧,我装作不知道,你也装作不知道我知道。不存在欺骗和隐瞒,也没有不得已的苦衷,这样多好。 看着那样的笑容,寒藻突然觉得很心疼,“其实,我是你……” “阿灵,出事了。”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寒藻蓦然惊醒,说到一半的话愣生生止住了。荣姮转头看向缓步走过来的清渊,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出什么事了?” “猎魂门的杀手被抓,一口咬定是祁家策划了长乐街刺杀,祁家兄妹被传召入宫,陛下亲自审理此案,派人来召我们入宫。” 清渊说完,荣姮身形一晃,被寒藻扶住,原来如此!为了除去祁家,他甚至不惜放下身段同猎魂门合作,连熙明哥哥登基之事都可以拿来布局。 默了良久,荣姮才道:“走吧,棋局已开,棋子怎么能置身事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