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景园谋杀案正式进入第三天。 拔出萝卜带出泥,三年前南平一中女教师王子娴的意外坠亡事故,从普通事件变成一桩案件,严肃性可想而知。 整个刑侦大队忙的脚不沾地。 瞿嘉算是轻松的。侦查和缉捕审讯等都由一线刑警来做,她跟在后头,提供理论武器,辛苦不到哪儿去。 但慧极必伤,脑子动多了,连眉头都比别人多皱好几道。 赵晓然看她昨夜明明回家了,半夜里却打电话来询问情况,就知道这新顾问不像以前光扯嘴皮子的那些人,是个实干家,对案情极其上心。 “陈队。”赵晓然找到洗完澡出来,正在擦头发的陈皖南,提了点关于瞿嘉的看法,“我觉得瞿顾问,对宋飞羽特别关心,难不成是旧识?” “不是。”陈皖南直接否认,毛巾在头发上擦的极快。 赵晓然被他甩的一脸水,柠檬味的洗发露,真他妈好闻,尤其陈皖南不像一般糙爷们,一夜不归就浑身臭烘烘,他呢,第一件事肯定就是洗澡,然后,头发最迟也要三天洗一次,所以,你永远看不见他肩上脖子后面有头皮屑之类的。 跟在这样的上司后面干活,简直神清气爽。 “陈队,陈队,你别敷衍我啊。”赵晓然狗腿的跟在后面,早上才吃了瞿嘉的沙拉,现在却像是打小报告似的。 “现在所有人都在关注周文彬,瞿嘉却跟着杨波去盯韩熙,而且,她说韩熙可能会被宋飞羽谋杀,这可不可怕!案子还没结呢,又添新麻烦。她是不是多虑了?” “她说什么你听什么。她要你做,就照做。哪那么多废话。”陈皖南心思一旦定下来,任何人说瞿嘉都不行,他从前在学校就是这幅德性。 赵晓然浑然不知他上司是有这种毛病的人,更加不知道今天武大法医因为挑瞿嘉的刺,被陈皖南撞的差点肩膀脱臼,所以一个劲儿的跟在后头为自己叫唤。 “陈队我不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嘛!瞿嘉昨夜回去,两点半钟就起来了,打电话给我唠了半宿关于宋飞羽的事情。说完后又没睡着,做了五十多份水果,她那种人,肯定一边做一边在思考问题。用脑过度,大脑会坏掉了好不好!” “半夜?”陈皖南猛地一停脚步,回身看急刹车的女下属,一侧眉挑起,“她,给你打电话……” “对啊。我还奇怪她为什么不打给你。可能和你们男人没有共同话题。”赵晓然说的自然。 陈皖南却不这么想,他嘴角似笑非笑的翘着,被水润过的眸子有点冷冷的雾气,哼一声,“好啊。这就躲我了。” …… 晨光大盛,天气好晴朗。 省农机站位于老城区一个比较外围的位置,十分冷清。灰蒙蒙的尘,成吨厚似的趴在低矮的建筑上。 一辆别克越野,静静停在老槐树下,里面的监听设备,始终得不到大展身手的机会。 “韩熙今天不上学,肯定是被昨天卢思琪的手机吓到了。”说话的正是杨波,他带着耳机,里面除了电流声和拖鞋摩擦地板的声音,再无其他。 韩熙似乎真的是病了,在家中休养。 瞿嘉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手上关于韩熙家的各种资料。离异家庭,随母姓,即使判给了女方,也是跟在奶奶身边长大的。生活艰苦,三年前,也就是王子娴坠亡的那个月,她才拥有第一支智能手机。 每天爱不释手,拍个不停。可能也因为,这是常年不在家的母亲送给自己的礼物,遂异常宝贝珍惜。 “所以没事还是不要瞎拍。前两天不有新闻说拍到情侣在图书馆做.爱,结果,人家鸳鸯没事儿。被拍摄者倒被学校开除了。你说你没事爆人家隐私干嘛?不找事儿做么。” “哎,说话注意点儿。”杨波胳膊肘不由分说,就把做.爱挂嘴边上的糙爷们捣了一下。 “瞿顾问别跟粗人我见识。哈哈。”那哥们反应过来,不好意思连笑。 瞿嘉落落大方的摇头笑,表示不介意。 那两人接着聊。 “拍摄可能是意外进入,事后怎么处理却全看个人素养。韩熙的做法着实可惜。” “这姑娘胆子还是很大。敢跟杀人犯做交易。” “等等……”杨波突然做了个收声的手势。 耳机里有动静了。 瞿嘉立即放下资料,小心翼翼的坐直。杨波扯下耳机,使得声音外放着。 等待一夜的韩熙,终于等不住了。 她歇斯底里的哭泣,但奇怪的是,这女孩还可以保持清醒的说话顺序。 “你为什么杀她?” “是你杀的。” “周老师,我错信了你。” 这是三句微信语音。说完后,韩熙就倒在了床上,压抑的哭声开始歇斯底里。她似乎克制了一夜,终于天光大亮后,排除了内心的恐惧,质问凶手,为什么杀掉自己的好朋友卢思琪。 但实则,这三个句子,句句用心。 尤其最后一句:我错信了你。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我曾经相信你是个好人。但你让我失望了。 “把韩熙带走吧。”瞿嘉失望的摇着头。 杨波率先回头看她,“怎么了,瞿顾问?” “她已经在伪装了。回到市局,也问不出什么的。她甚至,不会交出王子娴被杀时的视频。那样就是她的错了。一切都是周文彬的错,他是凶手,她是无辜的被欺骗者,因为倾慕老师,而发生恋情。但产生口角时,我就怀疑他杀了王子娴,说的有模有样,甚至说有视频,还说……” …… “……我要是出事,就会有人把视频送到警察局,他就完了!对不起,我真不知道,这句话,他当真了。我哪里有什么杀人视频,是猜测,瞎怀疑,是怕他要跟我分手……周老师那么完美,我根本不相信他会杀人啊。直到看到卢思琪手机,才想起,我说的那些话,有可能是给好朋友带来杀身之祸了……” 审讯室里,韩熙哭的撕心裂肺。 她是一个外表很朴素的女孩,洗的发白的冬季校服,裤腿还短了一小截,运动鞋边微微裂开,有胶水粘过的痕迹。头发黑长,一把扎起束在脑后,但可能是受到的刺激太大,这一把扎的发,显然是昨天的,经过一夜辗转反侧,乱蓬蓬的,混着满脸的泪痕,我见犹怜。 “我该怎么办啊……卢思琪妈妈不会原谅我了吧……对不起,喜欢上周老师时就知道错了……不该把他的关心当成救命稻草……” 韩熙的确需要人关心。 她奶奶年事已高,半身不遂,每天她给端屎端尿,左右邻居都知道,陈奶奶虽然生了不孝子陈三平,却有个懂事乖巧的小孙女,连到嘴的粥都给小心翼翼吹温了,才给老人喂上。 她有父亲等于没父亲,除了要债的堵上门打砸,平时再见不到半个踪影。 母亲,也是虚的。十年,才见上一回。 补习班的周老师,谦谦君子,照顾有加,便鬼迷了心窍。 平时收到他的财物,也都变卖了,给奶奶用上,给父亲还赌债。 “还不如死的是我。让琪琪活着。她有疼爱她的父母,有要好的竹马……对不起……对不起……” “……”赵晓然实在听不下去了,这姑娘太惨了,而且也没有直接证据表明,王子娴坠楼那晚,她拍到了什么。一切都是警方的猜测。这边韩熙一否认。王子娴的案子就难办了。 杨波一边忙着递纸巾,一边眉头皱的死紧,到底是见惯风浪的男人,不似赵晓然那么柔和,朗声问,“周文彬的补习学校刚交了三年房租,卡上只剩十五万。这笔钱,在卢思琪出事的当天晚上被提了出来。你知道他干什么用的吗?” “不知道……”韩熙声音怯弱的回答,可能哭的太久了,整个脸色都有点缺氧的发白,她望望这间只有一扇小窗口的审讯室,感到喉咙一阵发紧,然后,不自觉伸手指拉了拉自己洗的发毛的衬衫领子。 隔壁的监控室。 穿焦糖色大衣,一脸沉思的瞿嘉,突然开口,“她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