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劭泽一边整理着朝服繁复的三层衣袖,一边说道:“那对紫玉镯我下朝后给你拿过来。就算国库被先帝挥霍得见底,我也会想办法很快补上。如今你已经是皇后,又带兵驱除敌寇,战功赫赫,也着实不必委屈了自己。” 赋仟翊听罢却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有委屈自己,我只是......觉得一场战乱过后,百姓和军队都各有难处,如果我太过奢侈,会于心不安。” 劭泽轻声一笑,伸手摸了摸她柔嫩嫩的脸蛋:“区区两个紫玉镯子还要犯难吗?我有那么没用吗?” “哎呀,不是你没用,我就是觉得,那镯子到了我手里我也舍不得拿它练武,多浪费!”赋仟翊忙不迭从他手中救下自己的脸,再不救,下一步还不知道他要怎么揉捏一番。 “那就收藏吧。我可是百忙之中废了好大功夫才挑出这么一对镯子,你还不要,那也太对不起我了。”劭泽不满地皱了皱眉,觉得时间不早,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挑的?”赋仟翊却眼前一亮:“在哪挑的?” “国库里这种少见的玉石不少,紫玉最为难得,就挑了这对镯子让司珍局加工给你的。那对镯子上刻着你我的名字,你倒大方,说不要就不要了。” 赋仟翊却好似只听进了前半句,惊奇地说道:“你是说国库里还有很多这样的宝贝吗?” 劭泽先是一愣,随即点头:“很多。咱们惑明地大物博,国库说是亏空,空养百姓几十年也是够的。” “那你不早说!”赋仟翊听劭泽这么说反而放心起来。原本觉得先帝和先帝那几个子女生活奢靡腐败,早已将国库败空,如今听劭泽这么一说,事实上,国库还是很充盈,并不像她听说的一般“见底”。 劭泽微微停顿了一下,一手揽过赋仟翊,低声说道:“先帝那些子女,其实不是无所作为,也没有奢靡成性到败家的地步。国库奇珍异宝很多,你有空去看看,喜欢的就拿来用,不用这么抠。” 赋仟翊听着劭泽话里有话,心中突然觉得寒寒的,直愣愣看着劭泽半天都没有说话。 半晌劭泽笑着拍拍她的胳膊:“我先上朝,中午陪你用午膳。” “哦。”赋仟翊闷闷地答道,目送劭泽出了寝殿,周立等人忙不迭地跟着就走了。 瑾儿见赋仟翊神色恍惚,不由上前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赋仟翊怔怔地一屁股坐在茶桌边,沉默了许久,才忽然盯上瑾儿的眼睛:“瑾儿,他说,先帝的皇子皇女,也不是那么迂腐无所作为。” 聪明如瑾儿,听罢她的话还是有些不明就理:“这有什么吗?” 赋仟翊微微闭上眼睛,复又睁开:“战乱一休,先帝驾崩,大皇子被俘虏杀害,皇太女被暗杀,先帝虽说是病死,但是十日前我见到先帝的时候,他还活蹦乱跳,怎的说病死,就病死了?” 瑾儿听着赋仟翊的话,目光中终于露出一丝怯意:“小姐你是怀疑......” 赋仟翊慌忙将食指竖在嘴唇上,比了个收声的手势:“日前,劭泽被大皇子暗算,构陷他抗旨不尊,险些被打死在乾钧殿。这件事我一直记在心里,我也想伺机报仇。我一直觉得他仁善有余,狠厉不足。如今看来,只怕他的手段,远远比我想得要果毅。” 瑾儿脸上露出一丝不解之色:“小姐,难道这样不好吗?” 赋仟翊沉默着,盯着茶桌上雕刻细腻的凤纹图腾,许久才开口道:“好,这样很好,至少我不必再因为他的过分仁善而心生保护欲。但是,我忽然觉得有些害怕,他将自己隐藏得这么深,就算是我和他朝夕相处,竟都从来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干什么。” 瑾儿听罢她的话,蹲下身来紧紧握住她的双手,说道:“奴婢一直觉得,陛下他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气,这种气度从他还只是个闲散王爷的时候就有,到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小姐你的性子表面刚直,实则柔弱,也对身边的人太过护短。你事事都想帮他,自然就弱化了他自己的性格。” “所以,并不是他变了,而是我从来没有真正认识到他?”赋仟翊觉得瑾儿的话十分有道理,问道。 瑾儿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当局者迷,瑾儿却觉得,陛下在做任何一件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即便是说话,每一句话也多少有些目的性。或许他因为把你当作至亲之人,说话过分随性,以至你曲解了他罢了。” 赋仟翊却不知为何,听着瑾儿的话,却越听越觉得不对头。或许是她总觉得劭泽为人有些软弱,总爱多管闲事,但若如同瑾儿所言,他向来就是老谋深算之辈,那么,她所认识的劭泽,只怕人设都要崩塌了。 “你叫墨蓝进来。”赋仟翊道。 瑾儿低声应是,起身出了寝殿。不出一会儿,身材高大、面目面目英俊的墨蓝就忙不迭地跑了过来:“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你去打听一下,段府什么情况。” 说起劭泽老谋深算,赋仟翊不得不想起对付明太妃的问题,自然而然就记挂起段鸿羲的安危。如若段鸿羲真的因为明太妃手中的兵权而矮人一截,不敢正面对抗,只怕这时候....... 墨蓝却一脸笑意地单膝一跪,说道:“娘娘,奴才知道娘娘和陛下都记挂段统领的情况,早早已经去打听过了。原来昨日明太妃的人根本没能进段府,就被段统领命人赶了出去。别说出言威胁了,他们连话都没说两句,就被段府的护天军战士打得鼻青脸肿灰溜溜地跑了。” 赋仟翊听罢却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真的?” 墨蓝点头道:“千真万确。” 赋仟翊愈发得意笑道:“不听她的人说话,她就是想威胁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威胁得明白。段鸿羲的脑子果然比我要快多了啊。” 墨蓝也一脸笑意地说道:“是,段统领根本不和明太妃正面接触,明太妃不过是女流之辈,也顶多从这些边边角角的小事上找找麻烦。总不能真的因为段统领处置几个奴才就发动兵变。靖野军和征海军那帮子人还想留着陛下这个把柄憋个大事再说呢,就算明太妃想这么做,只怕那些人还不肯呢。” 赋仟翊眉毛微微一挑。 墨蓝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装模作样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奴才这张嘴啊!奴才不该在背后说主子,奴才知错。” 赋仟翊沉默着看着墨蓝,心想劭泽调来的墨蓝和墨白机灵勤快,又聪明绝顶,说是人精一点也不为过。只怕这只是冰山一角,不知这些年来劭泽围了多少这样的下属,口口声声都站在他这边说话。 她问道:“你跟陛下几年了?” “五年了。”墨蓝老实答道。 “那比我还早啊,”赋仟翊莫名一笑:“你从前一直在乾钧殿?” 墨蓝点了点头道:“奴才知道皇后娘娘想问什么。奴才和弟弟墨白自十五岁就在乾钧殿奉茶,如今已经八年有余。五年前,皇太女找到奴才,说将奴才的一家人送到南召保护起来,命奴才在先帝的茶水中常年添加一种慢性毒。有一日,奴才在茶水间备茶时恰好被陛下撞见,奴才只能和陛下说了实话,是陛下派人救回奴才一家老小。” “这么容易,你就跟了陛下?”赋仟翊问道。 墨蓝摇了摇头,说道:“倒也不全是。奴才兄弟在御前侍奉多年,先帝的皇子皇女自然都用尽办法想走奴才兄弟的门路。所以奴才不缺金银珠宝,奴才只希望,家人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奴才觉得先帝那些儿女都只知道争权,只有陛下心系天下。奴才自然也就只愿跟着陛下。” “知道了,下去吧。” 墨蓝听赋仟翊声音闷闷的,好像不太高兴,也没有急着退下,反而说道:“皇后娘娘今日身子可好?” “好多了。”赋仟翊说道。 “陛下吩咐,娘娘重伤未愈,各宫女官不得打扰。但是娘娘进宫已经两天了,内务府的人还等着为娘娘量身,娘娘的服制和首饰也都没有准备。若是娘娘觉得可以,奴才命内务府各司今日来觐见吧?” 内务府。赋仟翊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墨蓝,突然鬼使神差地问道:“内务府总管给了你多少好处?” 墨蓝被她问得一愣,许是想不到赋仟翊竟然如此直接地问出来,惊异的目光早已将他出卖。他心一横,干脆说道:“皇后娘娘恕罪。内务府总管李公公只是给了奴才十两银子而已。” “十两!”赋仟翊听罢差点拍案而起:“十两银子就能买你一句消息?本宫的日常起居这么便宜的吗?” “可是十两银子,够普通老百姓一家人好几个月的吃用了。”墨蓝支支吾吾说道:“皇后娘娘,奴才也是要养家糊口的。奴才家还有爹娘和爷爷奶奶,奴才在御前侍奉也算辛苦,总要让家里人过得好一些吧?” “你还有理了!”赋仟翊不痛不痒地斥道。她对于宫里这种花银子买人情的事早就习以为常,自然也不会因为这些事去斥责墨蓝,只不过这话一出口,她却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微妙地一笑,继续道:“以后人家再来找你打听,记得要二十两。” 墨蓝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皇后娘娘放心,奴才顶多问那些贪官污吏要些银子,不会真的出卖娘娘的,奴才只是想着,这钱奴才不拿,也自会有别人拿,那还不如奴才自己拿了,也好过让他们随便挥霍了强。” 赋仟翊摆了摆手,说道:“行了行了,你就别强词夺理了。让他们来吧。” “是,娘娘英明。”墨蓝丝毫不胆怯地扣了个头,退出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