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衡陪着冯玦两人玩闹了一会,便离开了。冯玦很是不舍,恨不得挂在她阿耶身上,但是没办法,她的阿耶有正事要办,只得放其离去。 冯玦摊在竹榻上,脑袋里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她阿耶何其不幸,出身望族,年少便才名远播,却偏偏遇上了她公主娘亲。成亲五载,也不知道被戴了多少顶绿帽。她有时候也很佩服她公主娘亲,出生在礼教社会,却又如此放荡不羁,令她这个现代人也为之汗颜。 叹只叹,她阿耶那般男子,最后却只落得个黯然亡逝…… 她阿耶是病故的,年仅三十二岁。在她十岁之龄,便撒手离去。如同南姜的那位顾中军,惊才绝艳,却忽短命。 现代的她也不过十几岁,一朝来到这陌生的朝代,因着她阿耶的庇护,无忧地度过了十载,却也无长进,最终抵不过他人的阴谋算计,落得个香消玉殒的下场。她阿耶若是知晓,怕是要心痛了! 广德三年的那一夜是混乱的,以濮阳王卫为首的一干人假诏入宫,意图谋反。其时,她正在广华殿与阿辞争论,两人措手不及,双双被缚,其后又被灌以毒酒,横尸当场。后续之事虽不知如何,但回过头来,她想,这其中有她公主娘亲的手笔吧,她却从来不知她是如此心狠! 当时的她也不过二十六岁,未曾想她和阿耶都是早逝之人,而阿辞,却是比她还年少啊!可惜他们都赴了黄泉。哦,她现在又回来了,可阿辞呢?他还会是阿辞吗? 楼外知了声声,楼里人愁绪纷纷。 冯玦不是耐热体质,此时正值仲夏,又是正午,热浪阵阵,即使旁边有小丫头打扇,她仍汗湿了小衣。 她公主娘亲不让在屋里置冰,怕她们着凉,只遣了人送她们到这西华楼,说是西华楼凉爽通风,现在看来,根本没什么用嘛。 翻了个身,冯玦将肉乎乎的小脸贴着凉沁沁的竹榻,企图让自己降降温,贴完这边又贴那边。 她想睡地上……公主娘亲不是一贯穷奢极欲么,说好的冰玉床呢?没有冰玉床,象牙床也好啊。 “啊,啊啊~”奶娃子冯玥被乳母抱了进来,吃饱喝足,现在想要跟阿姊玩了,然而冯玦一点儿也不想动。 只会吐口水,只会啊啊叫的小娃娃,她才不跟她玩呢。 恰此时,长公主身边传话的人走了进来,道:“阿梁,娘子让你将小女郎抱去她处。” 说着抱起了挂在榻沿的冯玥,示意小丫头赶紧准备。 这是要见客了…… 正堂,有冯家来人。 “兄长远道而来,妾与郎君本应洒扫欢迎,奈何诸事纷繁,有所怠慢,还望宽宥!” 长公主含笑。 她的面前站着一华服男子,长身玉立,面容较冯玦阿父要深邃些,颇为严肃。 只见男子摆手道:“无事,我与阿棠动身早,路途顺遂,这便早到了。” 男子身后还跟着一位小少年,十来岁年纪,模样妍丽,实在不像一位少年郎。小少年怯生生地牵着他阿父的衣袖,只在冯玦阿娘问到他时,才小声答话。 冯玦被抱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男子见到冯玦,严肃的面容上也透露了一丝笑意,“这便是蒲子吧,倒是同七郎描述的那般分明了了。” 这即是冯玦的世父冯恪了。 她与阿玥小时像极,只一点,她的眼角有一粒小痣,细看才得分明,左右之人便是以此区分。在其出生之时,她阿耶就已通报族内了,她世父盖因此才一口道破她的身份吧。 可冯玦一点也不想她世父知道她啊。前世,她第一次见到冯恪是在一次家宴上,他笑得很开怀,还给她递了她极爱吃的酒酿圆子,让她误以为他是好说话之人。他邀她去颍阴,她便应了,未成想从此落入她世父的魔爪,逃不出来了。 她世父极为严厉,好文史,嗜书成痴。他最爱干的事便是罚小辈抄书,还不能有错漏,否则重抄是小事。她在颍阴的日子,便抄了许多书,简直过得生不如死。 见冯恪朝她走过来,冯玦拼命往奶母怀里钻,以手覆脸,装没看见我行吗? 冯恪被她逗笑了,倒是止住了步伐。 转身对小儿子道:“阿棠,阿棠,快来瞧瞧你的从妹,却似你一般怯怯!” 被唤“阿棠”的小少年也不反驳他阿父的打趣,虽仍有拘谨,却也染上了笑意。 见所有人都在逗阿姊,此时的奶娃子冯玥不高兴了,“啊啊啊”地怒刷存在感。 冯恪大笑,“这是瓠子了,一样的活泼。”说着便抱起了冯玥,冯玥小娃娃高兴得“哇哇”大叫。 冯玦满脸黑线,阿玥啊阿玥,既然你这么喜欢世父,以后就舍你其谁了。 见冯恪逗弄着阿玥,长公主插话提醒道:“小奶娃不知事,易流口水,兄长莫要因此污了衣袍。” 原来这时候的男性长者是极少亲自抱小辈的,顶多让仆妇抱上前,逗弄一番。却不想冯玦她阿耶抱过,现在她世父也抱了,而且他们的动作还颇为熟练。 冯恪哈哈笑道:“不当事,不当事,旧日里我惯常抱阿棠的,如今阿棠已大,却是抱不得了。”说着瞅了自己小儿子一眼,小少年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阿棠小时也如此般可爱,而今不过几年,却养得这般怯怯恼人了!”冯恪叹道。 长公主笑言:“小郎聪慧颖达,姿容隽秀,阿翁常与人道:‘此子必兴吾家!’兄长如此慨叹惋惜,怕是要招人笑骂了。” 冯玦瞥了一眼“怯怯”的小郎,心里也颇为惊奇。这就是那个姿容妍丽、能言善辩的冯郎将冯五郎?她感觉这个世界很玄妙。 冯五郎,原名冯棣,阿棠是其小名。前一世,冯玦虽然经常做客颍阴,但其时冯棣早已外出游学,两人相遇的次数并不多。他给冯玦唯一的印象便是:姿容逼人。 及阿辞践祚,两人相见次数多了起来,然到底不对付,私交甚少。他是她的从兄,她却只能从别人口中知其一二。 她的从兄,还是阿辞的宠臣。 世人皆道:冯棣其人,能言善辩,巧诈奸险,而又擅媚人主,窃弄权柄,残害忠良,阻天听之路,戕国家之本,欺天罔人至此。 这名声可不怎么好,毕竟阿辞已有“暴君”、“昏君”之名,暴君之宠臣就更谈不上好了。 冯氏家族世代清贵,如今却出了一位冯五郎。她世父为此气得吐血,发誓无有此小儿。 咄咄郎君,奈何从贼。 她也想不明白她从兄是如何与阿辞结交的,阿辞不信任人,唯有她与他。 她与阿辞从小一起长大,虽然他之后不知怎地长歪了,但好歹两人的情分在,自是与旁人不同。然其从兄却素有才名,却不知为何要妄作小人。 虽同是祁辞身边亲近之人,但她与冯棣向来不对付。她恨他因一己之私,枉顾世父拳拳之心,置冯家危亡于不顾,弃祖宗之名望,堕世家之风骨。更看不惯他的宠臣之态,阿谀奉承,谄上媚下。 然怪道其能言善辩,常驳得她哑口无言,她也为之无奈,只得远之。 她亦多次劝诫阿辞,亲贤臣,远小人,而这小人,即意指冯五郎。 冯五郎啊冯五郎,未曾想,你少时却是如此纯情的一位少年郎,瞧那怯怯的眼神,瞧那隽秀的容颜,她都不忍心为民除害了。 冯玦笑意森森,露出还未长齐全的牙床。 “阿棠,阿棠,你从妹在对你笑呢,想来是极欢喜你的。”冯恪示意冯五郎。 世父,世父,不曾想,你未老却已昏聩,我明明是讨厌极了冯阿棠好伐! 长公主也附和笑道:“蒲子好静,未见她对谁如此热情,阿棠这是合了蒲子的眼缘么?” …… 公主娘亲,以为谁都肖你么,是个美人就迈不动腿了。 正当冯玦感叹众人皆醉我独醒时,一男童跑了进来,口里一边嚷着:“阿娘,阿娘,我听严妪说有族家的小郎君来看我,可是在哪?” “大郎无礼,还不乖乖立好。”长公主训斥,又转而对冯恪称谅,“倒叫兄长笑话了!” 冯恪笑着答道:“无事,小儿好动。” “还不过来与你世父见礼?” “是~”见阿娘颇为严肃,小童也不敢放肆了。 小童站好,对着冯恪行了一个不甚规矩的礼,稚气道:“世父安好。” “好好好,去岁相见,阿楷还在乳母怀里,而今却已知礼。”冯恪大笑,继而问道,“如此可有读书认字?” “已跟随阿耶读《初学记》,阿耶还夸我聪慧。”小童恭敬答道,言辞间却颇为得意。 值得一提的是,此《初学记》非彼《初学记》,而是这一时代类似于《三字经》那样的童蒙性读物。冯玦她阿兄没事就对着她俩背诵,她都能记着些了。 “哈哈,甚好,甚好。”冯恪夸赞道。 “你阿耶还骂你愚钝,如此怎未相与言?”长公主在一旁道。 似想到平日里阿耶骂他的居多,小童一下子蔫了,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阿娘。 “哈哈,阿楷莫丧气,你阿耶不类常人,以他来看,这世间莫不尽是蠢人。”冯恪笑道。 小童的眼神立马亮了起来,奶声奶气道:“我也如此认为,世父甚好,我与世父同袍!” “哈哈,‘同袍’却不是这样用的,若被你阿耶知晓,怕是又要打你手心咯。”冯恪笑开怀。 “啊?”小童不解,‘同袍’可是他近日里新学到的词,他记得是把心爱的衣物分给关系好之人,他也愿意把衣物分给世父啊,莫不是他记错了? 见此,所有人都被他的憨态逗笑了。 冯恪不再为难他,笑言:“罢了,罢了,你与阿棠一同去玩吧!阿棠甚是念叨你!” 得此令,小童也不再作想,拉着冯五郎的手蹦跳着出去了。 同出来的还有冯玦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