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随着马蹄前行的节奏晃动着,催人入睡。
宋如君先前小酌几杯,有些上头。她只觉得脸微微发烫,便伸出手来用力搓了搓。
这一搓,让原本假寐的男人睁开了眼,把目光瞥了过来,落在她醺红的桃花面上。
隔着面具,宋如君看不清李常郡的表情。
眼前这男人引得刘欣下手诛杀亲信,竟还能毫发无损的从范阳节度使府上退了出来,让对方拿他无可奈何。
而最骇人的是,刚刚惊心动魄的生死局,对他而言,不过是调剂生活的一场热闹戏。
先前宋如君还想着找借口推脱,如今看来,这续章是不能不写了。这样铁石头一般的人若是疯起来,不知道能惹出什么事端。
既然要写,就要写好。于是问题又回到最初的起点:李常郡想看什么。
公子佳人,虐恋情深——想必他爱的是佳人了。
宋如君生出几分试探心思,便温声道:“将军那杯酒没喝,倒叫我给糟蹋了。”
男人不语,她更进一步:“庄二姑娘美得竟跟谪仙似的,真真难得。我在幽州住了好几年了,没想到城里还有这样的人物。”
李常郡开了口,回答却简短:“不过皮囊而已。”
语气似是对美人浑不在意一般,还隐约带着几分厌烦。
“都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可到了将军这儿,恁的就不灵了呢?”
李常郡刚要说话,车子就停在了大营前。一行人下了车,话头也就此被掐断。
虽然没得到他的回答,但宋如君觉得自己还是悟了。
想来是李常郡自己的脸被毁,因此格外看不得旁人生得漂亮。刘欣巴巴的用美人计讨他,反倒摸了老虎屁股。
宋如君一边跟着许广往安排好的帐子走,一边暗自寻思:她原想着在续章里,让狐妖转世成个娇滴滴的美西施,再让将军转世成个才富五车的书生。两个人在烟雨朦胧的西子湖畔,来一场惊天动地的白堤偶遇。
狐妖蓦然回首,那书生却一直没走。两人目光相视,久久不能移开——原来你也在这里。哗啦一声,瓢泼大雨倾盆而至,这是老天爷都感动哭了。
可如今看来,这段子怕是不妥了。
既然有心要拍李常郡的马屁,自然要处处写得贴合他心意才成。将军不爱美人,那就得换个路子,包他满意。
帐内油灯摇曳,投下一室微光。
宋如君煞有介事的站在案前,胸有成竹的展平了雪花纸。
笔落下来,洇出一团湿淋淋的墨,留下几个斗大的字——《铁面将军与母夜叉》。
“传闻永靖年间,有这么一桩怪事。有只狐妖皈依佛门,原是想从圣地盗出佛骨,炼成生死人肉白骨的神丹,帮死去的将军重生。没成想在炼化时,阴阳倒失,把自己也炼了进去,香炉再打开时,活脱脱跳出了只奇丑无比的夜叉……”
案台上的白蜡越烧越短,几乎凝滞在烛台之上,融掉的都是纸上洋洋洒洒、浓墨重彩的儿女情长。
眼见着火光渐暗,宋如君揉了揉僵硬的脖子,放下手中的笔,准备起身换蜡。
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阵羌笛声,呜呜咽咽,如泣如诉。
她一愣,停了手中的活计,缓缓走撩起帐帘。
一出去,在刮过浅草的风声里,笛声更加明晰起来。这曲子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水一般的淌出来。
宫声起,是徐徐而行的驼队,踩在静谧的流沙丘之上,唯有铃声悠扬。
角声落,是战鼓擂起,雄师百战,白骨成山,分外悲凉。
羽声收,是闺中的女子哭泣沙场上死去的丈夫,走失的孩子哀嚎着母亲的庇护,而离家的游子,正在思念远方的炊烟。
笛声气息转弱,终是停了。
夜已深,一轮明月挂在天边,无悲无喜的俯瞰着平原大川。千万年白云苍狗,对它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
此时寂静的能听见草场的沙沙声,让人恍惚还流连在那一片万里之外的大漠孤烟直上,以及……那段回不去的过往。
这是龟兹的曲子。
阿耶常年驻守边关,唯独在有一年的年根儿底下,破天荒的回了趟家。他为了哄宋如君和赵恒开心,在火炉旁哼唱过这首西域的曲子。母亲笑意融融端来一盘胶牙饧,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过了个团圆年。
那天夜里,宋如君是抱着糖碗上的床。她想藏在被窝里偷偷吃,却被母亲发现了。
“过年得留底,一天都吃光的话可不吉利,明年就没得吃了。”